《台湾诗乘》·卷四
澎湖为海中群岛,地瘠民贫,故其人习俭耐劳,颇有唐魏遗风。余读陈刺史廷宪澎湖杂诗,亦可以知其概。廷宪不知何许人,嘉庆八年任澎湖通判,厅志称其能诗,为录于下:
『为避尘埃到海滨,海中依旧有黄尘。风波满眼纔登岸,又打惊沙乱打人』。
『阴云忽起飓风生,雪岭银峰顷刻成。不独船中人胆落,山头闲看心也惊』。
『偃草吹花臭味同,从来未识鲤鱼风。垆烟忽变熏莸气,疑是龙涎落鼎中』。
『润下因何自上来,空中真有撒盐才。庖人若解为霖味,清水调羹只用梅』(澎岛四面环海,无高山障蔽,每至八、九月,飓风鼓浪,海水喷沫,漫空泼野,俗称盐雨)。
『晓起惟闻雀斗争,夜来还有白鸠鸣。寻常凡鸟都如凤,到老何曾听一声』。
『重译难通异地宾,舆台陪隶是比邻。不逢徐福求仙至,那有乘桴访戴人』。
『岛屿平铺几点沙,人从鳌背立生涯。烟波万顷天连水,得见青山纔是家』(澎无高山,秋来风起,衰草黄落,四山皆赤,绝少苍翠)。
『终古无人见郁葱,不材榕树亦惊风(环岛不产树木,惟人家栽植榕柳,风威摧折,不甚高大)。只除铁网中间觅,倒有珊瑚七尺红』(外堑海中有珊瑚树,红毛曾百计探取,鲸鱼守之不得下)。
『莎草蘼芜见亦难,休论春菊与秋兰。前身折尽看花福,应是河阳旧宰官』(岛中无园林花卉可供游玩)。
『天生甘薯海中餐,细切银丝日炙干。但祝千箱居积满,不劳引领望台湾』(澎无稻粱,居人以薯干供食,名曰薯米)。
『待雨凭天插地瓜,不知秧稻可开花。若非戍米源源济,万灶几无粒食家』。
『浪激沙团万窍穿,犬牙相错胜花砖。从兹版筑成无用,百堵皆兴不费钱』(海底乱石磊砢松脆,俗名老古。拾运到家,俟盐气尽即成坚实,用以筑墙,比屋皆然)。
『及肩墙已费经营,百堵雄关岂易成。直把澎湖当蓬岛,神仙居处本无城』(文武驻县营署俱不设城)。
『裙布终身即富饶,翻嫌罗绮太轻飘。桑麻机杼浑多事,自有鲛人会织稍』(澎俗古朴,男女衣服悉用布素。不产桑麻,女人无纺织之事,居常喜着青布衣裙,间有近市者亦服绫缎。然习俗勤俭,真有唐魏遗风,胜台之华丽远矣)。
『近水生涯海当田,吐余螺壳尚论钱。烧成不独涂墙好,还与舟人补漏船』(海产珠螺如指大,拾取盈筐,以针挑肉,食之味甘。其壳杂蛎房烧灰,利赖无穷)。
『一束生刍未肯烧,只缘黄犊腹犹枵。更从牛后传薪火,曝向斜阳胜采樵』(澎无薪木,民以牛粪晒干供炊爨,名牛柴)。
『海阔常多拔木风,工师亦作小房栊。自家门户低头惯,行到高堂尚曲躬』(民居多矮屋,无广堂广厦)。
『拾遗专赖海扬波,捕水耕山得几何。但祝丰年生意好,不争澳口破船多』(滨海居民,遇海舶失事,争拾版片,捞取货物,常获厚利)。
『钲鼓喧哗闹九衢,一条草簟当氍毺。舳舻亦到江南地,曾听钧天广乐无』(声曲皆泉腔)?
『鸡林尚识香山句,沧海宁无子建才。岂是天公留混沌,不教人带锦囊来』(澎士吟咏,未解音律)。
南海徐星溪都督庆超,乾隆甲寅举于乡。雅好金石,家藏端溪紫砚一方,长尺有一寸,上广一尺,下八寸,砚史所谓风字样者,宋制也,有眼十,棋布砚池,皆正圆,名曰民岩。星溪自铭云:『天只人只,十目所视。完璞自珍,薄冰是履。祖泽在田,臣心如水。清斯濯缨,永佩此旨』。末署「春波」二字。道光间,星溪以用兵台湾有功,因绘春波洗砚图,遍征名流题咏,成手卷二。余友闽县施君景琛得其一,复以重价购此砚,因将题咏汇抄寄余。他日有修台湾金石志者,可作一段佳话也。梁章巨诗云:
『楼船横海纪殊勋,缓带轻裘又见君。一片绿波朝涤砚,满堂红烛夜论文。传来去病真无敌,写入丹青更不群。燕颔虎头奇相在,凌烟褒鄂漫风云』。
『枌社曾闻细柳开,弓刀千骑肃春雷。雅歌自有投壶兴,胜算非徒聚米才。鲸浪早从闽海靖,豹幢重指越山来。右军书法传曹霸,手写兰亭日几回』。
此外如许乃普、祈鸾藻、苏廷玉、陈寿祺题者凡十五人,以诗多不载。
台人品茶与中土异,而与漳、泉、潮三府相同,所谓功夫茶者也。顾茗必武夷,壶必孟臣,杯必若深,三者弗备,不足自豪,且不足供客。余曾作茗谈一篇,载于「台湾漫录」;以余素嗜茶,又能判其风味也。近阅「阳羡名陶录」,载周静澜观察之诗,亦言台人品茶之精。其诗曰:『寒榕垂荫日初晴,自舄供春蟹眼生。疑是闭门风雨候,竹梢露重瓦沟鸣』。自注:『台湾郡人茗皆自煮,必先以手嗅其香,最重供春小壶。供春者,吴颐山婢名,善制宜兴茶壶者也;或作龚春,误。一具用之数十年,则值金一笏』。按观察名漪,道光初以翰林任台湾道,着「台阳百咏」,余遍求之弗得。他日苟获其诗,当刊诸「丛书」,以补文献之缺。
侯官林文忠公则徐,勋业文章,震曜寰宇。着「云左山房诗抄」八卷,有题孙平叔宫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