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·卷三百八十一 元祐元年(丙寅,1086)
起哲宗元祐元年六月甲寅盡其月
六月甲寅,下詔曰:「朕惟先帝臨御以來,講求法度,務在寬厚,愛物仁民。而搢紳之間,有不能推原朝廷本意,希旨掊克,或妄生邊事,或連起犴獄,積其源流,久乃知弊。此羣言所以未息,朝廷所以懲革也。敕正風俗,修振紀綱,茲出大公,蓋不得已。況罪顯者已正,惡鉅者已斥,則宜蕩滌隱疵,闊略細故,不復究治,以累太和。夫疾之已甚,孔子不為,御眾以寬,有虞所尚,為國之道,務全大體。應今日前有涉此事狀者,一切不問,言者勿復彈劾,有司毋得施行,各俾自新,同歸美俗。布告中外,體朕意焉。」(舊錄云:「時先帝法度廢改殆盡,前朝所用之官,棄逐無一人在廷,乃降是詔。然彈劾罪斥相繼不已。」新錄辨曰:「當時既有所竄逐,慮在職者不安,故降手詔,以示寬恩,此朝廷仁厚之至也。既云前朝所用之臣,無一人在廷,彈劾不已,則安用此詔?其說非是。自『時先帝』至『不已』刪去三十五字。」下詔以六月二十八日甲寅,此據舊錄。王覿奏議乃云六月八日,不知何故,當考。呂大防政目六月二十八日手詔諭懲革政事之意,即此詔也。其頒降則在七月十一日,蓋緣言者紛紜,踰旬乃宣布耳。)
給事中胡宗愈奏:「中書省敕內,有『言者勿復彈劾,有司毋得施行』之語,臣愚竊以謂此二句於體未便,欲望去此二句,則盡善矣。」(元祐密疏。後所頒詔無「言者勿復彈劾」六字,蓋從宗愈奏也。七月十一日可考。)
始,鄧綰責滁州,言者未已,范純仁勸太皇太后勿行,太皇太后因欲下詔,以慰反側,既而中輟。及呂公著救賈種民,太皇太后復欲下詔,公著以為當然,遂從之。或謂公著曰:「今除惡不盡,將貽患他日。」公著曰:「治道去太甚耳,文、景之世,網漏吞舟。且人才實難,宜使自新,豈盡使自棄耶【一】!」(此據呂公著家傳。)
詔之未下也,言事官交章論其不可,御史中丞劉摯言:
臣聞朝廷議欲降詔中外,慰安人情,傳聞二三,臣不敢言【二】,若果如此,臣實未喻。伏見陛下即位以來,修先朝政事,增損法令,進退官吏,大要專以安民,四方曉知上指,坦然明白矣。於懷私負釁,貴近不赦,而忠信之言,雖小必錄,此又人人皆能道之。臣獨不知國家尚安所疑,欲家至而戶曉也。若謂日者黜責一二臣僚,恐附麗黨與,不無反側,故以詔書安之;臣謂人情無甚相遠,不從上令,而從其意,動民以言,不若示之以事,自古而然。朝廷果將吹毛洗垢,搜抉宿過,則詔令隨行,人亦不信。今但朝廷罰罪之意,出於公議,惟貴大體,不問其餘,則雖無所言,何患人不知之。近者朝廷法令方具,功罪明白,吏民安堵自如,正宜鎮靜無事,何故自生疑貳,猥欲以言語區區過自分說,以勝士大夫之心?臣恐中外有以窺陛下也。前世自漢、唐以來,因誅鉏叛逆,或尅復僭偽,危疑之始,慮有動搖,故亟下詔令,慰撫未萌。今升黜官吏,何時無之,何至張皇,自生不安之意,臣竊以為過矣。抑臣聞之,人才實難,自非大姦大猾,懷邪怙終,此外安有終身棄置之理?古人以功補過,所謂使功不如使過,良以此爾。前以罪退,後以功進,是乃國家所以公天下者,見之一二,則中外將不待言而信矣。臣謂安反側之計,無以尚此,何必空言哉?伏望睿斷,寢降詔之議,免四方疑惑,以幸天下。(雜錄第二冊有日月,云元年六月二十九日。)
貼黃稱:「臣得於傳聞,未知虛實,萬一有之,所損不細,須至先事奏論,伏望寢罷,以全大體。」【三】
又言:
臣近聞朝廷議欲降詔中外,得於傳聞,未見本末,然竊謂朝廷舉動不可不謹,昨已具狀論列。今者外議藉藉,又異於前,大意謂陛下即位以來,增損法令,進退官吏,今日改意自悔,故欲下詔委曲解說;又深厭臺諫言事,故欲指約多士,轉相告語;且謂自此臣僚雖有罪犯,無復憂畏,臺諫雖有聞見,無復敢言。詔令未下,人已非議,臣備位言路,所聞如此,不敢不論。
臣以謂刑賞予奪,天下公器,非苟順人情,惟當而已。日者朝廷加惠元元,取官吏蠹國賊民之尤無狀者,顯黜一二,以勵其餘,此甚大惠,陛下以為當耶?未當耶?誠以為當則足矣,何必家至戶曉,自啟疑貳之意,使忠義自失,姦罔幸免,臣所未喻也。臺諫臣僚,類皆疏賤孤寒之人,而使以譏切主上、彈治貴近為職,其勢固以不勝,若稍加沮抑,且使有誅夷之憂,則人人顧私自便,誰敢盡言?又況聽與不聽,上繫朝廷去取,大抵欲言十事,退思反顧,已去五六。其言雖上,又經裁擇,則言而聽者,率不過十一二。然則朝廷聽言,可謂審重,論議雖多,言者何罪?且臺諫以言為職,今若明出詔令,戒使勿言,則是予之官而奪其職,為小人之所睥睨、輕誚,必不能自立,相率引去。然則言路塞絕,誰復以利害之計上聞?又臣所未喻也。臣思慮累晝夜,其事甚易見,不知為陛下建此計者誰乎?臣願陛下深思臣言無忽,速賜寢罷降詔,以安士論。若本無此議,臣聞之誤妄,罪當萬死。
貼黃稱:「竊料詔意,謂前日弊事已革,舊罪已除,故下詔令與吏民改行自新。臣獨疑之。若果然,則為害益大。臣謂朝廷大約修明先帝法令,去其犯法之人,是乃文、武、成、康相成之治。今云與更新,自今日始,則臣不知以先朝之治為何如哉?以此示天下,實傷國體。多士之論,已有及此者,不可輕發。」
又貼黃稱:「臣僚若有舊罪宿惡天下所不容者,今日言者雖且依詔旨,不敢彈治,一旦將此等人別有進擢,而言路又將不論,則無乃負朝廷而失官守哉!故雖有誅戮,必須爭之,是今日之詔,不足以禁其必言也。」
又貼黃稱:「陛下欲撫安小人,使不自疑,惟在今後掩覆小過,不賜行遣足矣。恐不可明示以一切不問之意,使肆意無所忌憚,非所以神明其權,尊嚴綱紀者也。仍望檢臣前奏,一處詳覽。」
又貼黃稱:「治平中,濮廟之議,執政不能勝公論,以至出榜朝堂,委曲開諭,而人心終不以為是。以此知理勝則不必示人以言,惟在正己謹行事而已。」
又貼黃稱:「陛下修正法度,進黜善惡,出於至公,天下幸已慰服。今無故自生疑貳,自信不篤,區區以言語收拾人情,傷國大體。」
又言:
臣近兩具狀奏,乞寢罷降詔指揮,未知聖意賜與不賜省察。士大夫臆度風旨,轉相傳誦,不無非議。臣謂降詔本欲安人情,而詔令未下,事已宣露,反使人情疑惑,則利害固已可見,甚非陛下鎮靜中外之意。臣備員言路,此而不論,臣則有罪,是以不避煩瑣,願畢其說。
臣謹按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,謀未發而聞於國人,國人曰:「君子善謀,小人善意,臣竊意之也。」故朝廷之人不為則已,苟有所為,雖祕謀密計,人且意而知之。況陛下已修政事,已清人物,遂欲闊略細故,含垢匿瑕,示天下以寬大,誠大惠也。但此意一定,何患人知不知,若更施於行事一二,則中外喻意,坦然洞達矣。何必空言喋喋,過自分辨,急於取信,無乃害國家大體乎!詔書大意,不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