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·卷一百四十三 慶曆三年(癸未,1043)
起仁宗慶曆三年九月盡其月
九月乙丑朔,置開封府諸處巡檢各一員。又分東西二路,置提舉捉賊各一員。
湖南轉運使言桂陽監蠻猺內寇。
蠻猺者,居山谷間,其山自衡州常寧縣屬于桂陽、郴連賀韶四州,環紆千餘里,蠻居其中,不事賦役,謂之猺人。初,有吉州巫黃捉鬼與其兄弟數人皆習蠻法,往來常寧,出入溪峒,誘蠻眾數百人,盜販鹽,殺官軍,逃匿峒中。既招出而殺之,又徙山下民他處,至是,其黨遂合五千人出桂陽藍山縣華陰峒,害巡檢李延祚、潭州都監張克明。詔發兵捕擊之。按歐陽修明年三月疏、余靖明年五月疏,殺黃捉鬼乃提刑邵飾、知衡州陳執方也。
丙寅,詔天下選善醫者赴闕,當較試方術,以補太醫。
丁卯,詔輔臣及知雜御史以上,於天章閣朝謁太祖、太宗御容及觀瑞物。既而上問禦邊大略,久之乃罷。韓琦行狀云:「琦對天章,陳九事,繼又獻七事。」九事或可附此,然琦以前月十八日受詔宣撫陝西,距此十五日矣,不知尚在朝否。又手詔但督仲淹、弼,恐琦已出,今即以九事附七月末。
上既擢范仲淹、韓琦、富弼等,每進見,必以太平責之,數令條奏當世務。仲淹語人曰:「上用我至矣,然事有後先【一】,且革弊於久安,非朝夕可能也。」上再賜手詔督促曰【二】:「比以中外人望,不次用卿等,今琦暫往陝西,仲淹、弼宜與宰臣章得象盡心國事,毋或有所顧避。其當世急務有可建明者,悉為朕陳之。」既又開天章閣,召對賜坐,給筆札使疏於前。仲淹、弼皆皇恐避席,退而列奏曰:
我國家革五代之亂,富有四海,垂八十年,綱紀制度【三】,日削月侵,官壅於下,民困於外,疆埸不靖,寇盜橫熾,不可不更張以救之。然欲正其末,必端其本,欲清其流,必澄其源。臣敢約前代帝王之道,求今朝祖宗之烈,采其可行者條奏。願陛下順天下之心,力行此事,庶幾法制有立,綱紀再振,則宗社靈長,天下蒙福。
一曰明黜陟。虞書「三載考績,三考黜陟幽明」。我祖宗朝,文武百官,皆無磨勘之例,惟政能可旌者擢以不次,無所稱者至老不遷。故人人自勵,以求績效。今文資三年一遷,武職五年一遷,謂之磨勘。不限內外,不問勞逸,賢不肖並進,此豈黜陟幽明之意耶【四】?假如庶僚中有一賢於眾者,理一郡縣,領一務局,思興利去害而有為也,眾皆指為生事【五】;必嫉之、沮之,非之、笑之,稍有差失,隨而擠陷,故不肖者素飧尸祿,安然而莫有為也。雖愚暗鄙猥,人莫齒之,而三年一遷,坐至卿監、丞郎者,歷歷皆是。誰肯為陛下興公家之利,救生民之病,去政事之弊,葺綱紀之壞哉?在京百司,金穀浩瀚,權勢子弟,長為占據,有虛食廩祿待闕一二年者【六】,暨臨事局,挾以勢力,豈肯恪恭其職!使祖宗根本之地,綱紀日隳。故在京官司,有一員闕,則爭奪者數人。其外任京朝官,則有私居待闕,動踰歲時,往往到職之初,便該磨勘,一無勤效,例蒙遷改。此則人人因循,不復奮勵之由也。
臣請特降詔書,今後兩地臣僚【七】,有大功大善,則特加爵命;無大功大善,更不非時進秩。其理狀循常而出者,祗守本官,不得更帶美職。應京朝官,在臺省、館閣職任,及在審刑、大理寺、開封府、兩赤縣【八】、國子監、諸王府,并因保舉及選差監在京重難庫務者,並須在任三周年,即與磨勘;若因陳乞,并於中書、審官院願在京差遣者,與保舉選差不同,並須勾當通計及五周年,方得磨勘。如此,則權勢子弟肯就外任,各知艱難;亦有俊明之人,因此樹立,可以進用。如今日已前受在京差遣已勾當者,且依舊日年限磨勘;其未曾交割勾當卻求外任者,並聽其外任。在京朝官到職勾當及三年者與磨勘,內前任勾當年月日及公程日限,并非因陳乞而移任在道月日,及升朝官在京朝請月日【九】,並令通計。其遠官近地勞逸不同,并在假待闕及公程外住滯,或因公事非時移替在道月日,委有司別行定奪聞奏。如任內有私罪,并公罪徒已上者,至該磨勘日,具情理輕重【一○】,別取進止。其庶僚中有高才異行,多所薦論,或異略嘉謨為上信納者,自有特恩進改【一一】,非磨勘之可滯也。
又外任善政著聞,有補風化;或累訟之獄,能辦寃沈;或五次推勘,人無翻訟;或勸課農桑,大獲美利;或京城庫務,能革大弊,惜費鉅萬者,仰本轄保明聞奏,下尚書省集議,為眾所許,則列狀上聞,並與改官,不隔磨勘。或有異同,各以所執取旨,出於聖斷。仍請詔下審官院、流內銓、尚書考功,應京朝官選人逐任得替,明具較定考績、結罪聞奏。內有事狀猥濫,并老疾愚昧之人,不堪理民者,別取進止。已上磨勘考績條件,該說不盡者,有司比類上聞。如此,則因循者拘考績之限【一二】,特達者加不次之賞,然後天下公家之利必興,生民之病必救,政事之弊必去,綱紀之壞必葺,人人自勸,天下興治,則前王之業,祖宗之權,復振於陛下之手矣。其武臣磨勘年限,委樞密院比附文資定奪聞奏。十一月壬戌施行。
二曰抑僥倖。臣聞先王賞延於世,諸侯有世子襲國,公卿以德而任,有襲爵者,春秋譏之。及漢之公卿,有封爵而歿,立一子為後者,未聞餘子皆有爵命【一三】。其次寵待大臣,賜一子官者有之,未聞每歲有自薦子弟者。祖宗之朝,亦不過此。自真宗皇帝以太平之樂與臣下共慶,恩意漸廣,大兩省至知雜御史以上,每遇南郊并聖節,各奏一子充京官,少卿、監奏一子充試銜。其正郎、帶職員外郎并諸路提點刑獄以上差遣者,每遇南郊,奏一子充齋郎。其大兩省等官,既奏得子充京官,優於庶僚【一四】,復更每歲奏薦,積成冗官。假有任學士以上官經二十年者,則一家兄弟子孫出京官二十人,仍接次升朝,此濫進之極也。今百姓貧困,冗官至多,授任既輕,政事不舉,俸祿既廣,刻剝不暇。審官院常患充塞,無闕可補。臣請特降詔書,今後【一五】兩府并兩省官等,遇大禮許奏一子充京官,如奏弟姪骨肉即與試銜外,每年聖節更不得陳乞。如別有勳勞【一六】著聞中外,非時賜一子官者,繫自聖恩。其轉運使及邊任文臣初除授後,合奏得子弟職事者【一七】,並候到任二年無遺闕,方許陳乞。如二年內非次移改者,即許通計三年陳乞。三司副使、知雜御史、少卿監已上並同兩省,遇大禮各奏薦子孫。其正郎、帶館職員外郎并省府推判官,外任提點刑獄已上,遇大禮合該奏薦子孫者,須在任及二周年方得陳乞。已上有該說不盡者,委有司比類聞奏。如此,則內外朝臣各務久於其職,不為苟且之政,兼抑躁動之心。亦免子弟充塞銓曹,與孤寒爭路,輕忽郡縣,使生民受弊。其武臣入邊上差遣,并大禮合奏薦子弟者,乞下樞密院詳定比類聞奏。又國家開文館,延天下英才,使之直祕庭,覽羣書,以待顧問,以養器業,為大用之備。今乃登進士高等者,一任纔罷,不以能否,例得召試而補之;兩府、兩省子弟親戚,不以賢不肖,輒自陳乞館閣職事者,亦得進補。太宗皇帝建崇文院、祕閣,自書碑文,重天下賢才也。陛下當思祖宗之意,不宜甚輕之。臣請特降詔書,今後進士三人內及等者【一八】,一任迴日,許進陳教化、經術文字十軸,下兩制看詳【一九】,作五等品第,中第一第二等者【二○】,即賜召試,試入優等,即補館閣職事。兩府、兩省子弟並不得陳乞館閣職事及讀書之類。御史臺畫時彈劾,並諫院論奏。如館閣闕人,即委兩地舉文有古道、才堪大用者,進名同舉,并兩制列署表章,仍上殿稱薦,以充其職。如此,則館閣職事必無輕授,足以起朝廷之風采,紹祖宗之本意,副陛下慎選矣。十一月癸未試館職,丁亥減任子。
三曰精貢舉。臣謹按周禮鄉大夫之職,其廢已久,今諸道學校如得明師,尚可教人六經,傳治國治人之道。而國家專以詞賦取進士,以墨義取諸科【二一】,士皆捨大方而趨小道,雖濟濟盈庭,求有才有識者十無一二;況天下危困,乏人如此,固當教以經濟之業,取以經濟之才,庶可救其不逮。或謂救弊之術無乃後時,臣謂四海尚完,朝謀而夕行,庶乎可濟。安得晏然不救,坐俟其亂哉!臣請諸路州郡有學校處,奏舉通經有道之士,專於教授,務在興行。其取士之科,即依賈昌朝等起請,進士先策論而後詩賦,諸科墨義之外,更通經旨。使人不專辭藻,必明理道,則天下講學必興,浮薄知勸,最為至要。內歐陽修、蔡襄更乞逐場去留,貴文卷少而考較精。臣謂盡令逐場去留,則恐舊人捍格,不能創習策論,亦不能旋通經旨,皆憂棄遺,別無進路。臣請進士舊人三舉已上者,先策論而後詩賦,許將三場文卷通考,互取其長。兩舉、初舉者,皆是少年,足以進學【二二】,請逐場去留。諸科中有通經旨者,至終場,別問經旨十道,如不能命辭而對,則於知舉官前,講說七通者為合格。不會經旨者,三舉已上,即逐場所對墨義,依自來通粗施行【二三】。兩舉、初舉者,至于終場日,須八通者為合格。
又外郡解發進士、諸科人,本鄉舉里選之式,必先考其履行,然後取以藝業。今乃不求履行,惟以詞藻、墨義取之,加用彌封【二四】,不見姓字,實非鄉里舉選之本意也。又南省考試舉人,一場試詩賦,一場試策,人皆精意,盡其所能。復考較日久,實少舛謬。及御試之日,詩賦文論共為一場,既聲病所拘,意思不達【二五】。或音韻中一字有差,雖生平苦辛【二六】,即時擯逐;如音韻不失,雖末學淺近,俯拾科級。既鄉舉之處不考履行,又御試之日更拘聲病【二七】,以此士人進退,多言命運而不言行業。明君在上,固當使人以行業而進,乃言命運者,是善惡不辨而歸諸天也,豈國家之美事哉?臣請重定外郡發解條約,須是履行無惡、藝業及等者,方得解薦,更不彌封試卷。其南省考試之人,已經本鄉詢考履行,卻須彌封試卷,精考藝業。定奪等第訖,進入御前,選官覆考,重定等第訖,然後開看。南省所定等第內合同姓名偶有高下者【二八】,更不移改。若等第不同者,人數必少,卻加彌封,更宣兩地參較【二九】,然後御前放榜,此為至當。內三人以上,即於高等人中選擇【三○】,聖意宣放。其考較進士,以策論高、詞賦次者為優等,策論平、詞賦優者為次等;諸科經旨通者為優等,墨義通者為次等。已上進士、諸科,並以優等及第者放選注官,次等及第者守本科選限。自唐以來,及第人皆守選限。國家以收復諸國,郡邑乏官,其新及第人,權與放選注官。今來選人壅塞,宜有改革,又足以勸學,使知聖人治身之道,則國家得人,百姓受賜。明年三月乙亥,施行貢舉新制。
四曰擇官長。臣聞今之刺史、縣令,即古之諸侯,一方舒慘、百姓休戚實繫其人,故歷代盛明之時,必重此任。今乃不問賢愚,不較能否,累以資考,升為方面。懦弱者不能檢吏,得以蠹民;強幹者惟是近名,率多害物。邦國之本,由此凋殘。朝廷雖至憂勤,天下何以蘇息!其轉運使并提點刑獄按察列城,當得賢於眾者。臣請特降詔書,委中書、樞密院且各選轉運使、提點刑獄共十人,大藩知州十人;委兩制共舉知州十人;三司副使、判官同舉知州五人;御史臺中丞、知雜、三院共舉知州五人;開封知府、推官共舉知州五人;逐路轉運使、提點刑獄各同舉知州五人,知縣、縣令共十人;逐州知州、通判同舉知縣、縣令共二人。得前件所舉之人,舉主多者先次差補。仍指揮審官院、流內銓今後所差知州、知縣、縣令並具合入人歷任功過,舉主人數聞奏,委中書看詳。委得允當,然後引對。如此舉擇,則諸道官吏庶幾得人,為陛下愛惜百姓,均其徭役,寬其賦斂,各使安寧,不召禍亂。十月丙午施行。
五曰均公田。臣聞易曰「天地養萬物,聖人養賢以及萬民」,此言聖人養民之時,必先養賢,養賢之方,必先厚祿,厚祿然後可以責廉隅、安職業也。皇朝初,承五代亂離之後,民庶凋敝,時物至賤,暨諸國收復,郡縣之官少人除補,至有經五七年不替罷者,或纔罷去,便入見闕。當物價至賤之時,俸祿不輟,士人家無不自足。咸平已後,民庶漸繁,時物遂貴,入仕多門,得官者眾,至有得替守選一二年,又授官待闕一二年者。在天下物貴之後,而俸祿不繼,士人家鮮不窮窘,男不得婚、女不得嫁、喪不得葬者,比比有之。復於守選、待闕之日,衣食不足,求人貸債,以苟朝夕,到官之後,必來見逼【三一】。至有冒法受贓,賒貸度日,或不恥賈販,與民爭利。既作負罪之人,不守名節,吏有奸贓而不敢發,民有豪猾而不敢制。奸吏豪民得以侵暴,於是貧弱百姓理不得直,寃不得訴,徭役不均,刑罰不正,比屋受弊,無可奈何,由乎制祿之方有所未至。真宗皇帝思深慮遠【三二】,復前代職田之制,使中常之士自可守節,婚嫁以時,喪葬以禮,皆國恩也。能守節者,始可制奸贓之吏,鎮豪猾之人,法乃不私,民則無枉。近日屢有臣僚乞罷職田,以其有不均之謗,有侵民之害。臣謂職田本欲養賢,緣而侵民者有矣,比之衣食不足,壞其名節,不能奉法,以直為枉,以枉為直,眾怨思亂而天下受弊,豈止職田之害耶?又自古常患百官重內而輕外,唐外官月俸,尤更豐足,簿尉俸錢尚二十貫。今窘於財用,未暇增復。臣請兩地同議外官職田,有不均者均之,有未給者給之,使其衣食得足,婚嫁喪葬之禮不廢,然後可以責其廉節,督其善政。有不法者,可廢可誅,且使英俊之流,樂於為郡為邑之任,則百姓受賜。又將來升擢,多得曾經郡縣之人,深悉民隱,亦致化之本也。十一月壬戌施行。
六曰厚農桑。臣聞「德惟善政,政在養民」,此言聖人之德,惟在善政,善政之要,惟在養民,養民之政,必先務農。農政既修,則衣食足,衣食足則愛膚體,愛膚體則畏刑罰,畏刑罰則寇盜自息,禍亂不興。是聖人之德發於善政【三三】,天下之化起於農畝。故詩有七月之篇,陳王業也。今國家不務農桑,粟帛常貴【三四】,江浙諸路,歲糴米二百萬碩,其所糴之價與輦運之費【三五】,每歲共用錢三百餘萬貫。又貧弱之民困於賦斂,歲伐桑棗,鬻而為薪,勸課之方,有名無實。故粟帛常貴,府庫日虛,此而不謀,將何以濟?
且如五代羣雄爭霸之時,本國歲饑,則乞糴於鄰國,故各興農利,自至豐足。江南舊有圩田,每一圩方數十里,如大城,中有河渠,外有門閘,旱則開閘引江水之利,潦則閉閘拒江水之害,旱潦不及,為農美利。又浙西地卑,常苦水沴,雖有溝河可以通海,惟時開導,則潮泥不得而堙之。雖有隄塘可以禦患,惟時修固,則無摧壞【三六】。臣知蘇州日,點檢簿書,一州之田,係出稅者三萬四千頃。中稔之利,每畝得米二碩至三碩,計出米七百餘萬碩。東南每歲上供之數六百萬碩,乃一州所出。臣詢訪高年,則云曩時兩浙未歸朝廷,蘇州有營田軍四都,共七八千人,專為田事,導河築隄,以減水患,于時民間錢五十文糴白米一碩。自皇朝一統,江南不稔則取之浙右,浙右不稔則取之淮南,故慢於農政,不復修舉。江南圩田、浙西河塘,大半隳廢,失東南之大利。今江、浙之米,碩不下六七百文足【三七】至一貫者,比於當時,其貴十倍,民不得不困,國不得不虛矣。又京東、西路有卑溼積潦之地,早年國家特令開決,水患大減。今罷役數年,漸已堙塞,復將為患。臣請每歲之秋,降敕下諸路轉運司,令轄下州軍吏民各言農桑可興之利、可去之害,或合開河渠,或築隄堰陂塘之類,並委本州軍選官計定工料【三八】,每歲於二月間興役,半月而罷,仍具功績聞奏。如此不絕,數年之間,農利大興,下少饑年,上無貴糴,則東南歲糴輦運之費大可減省。其勸課之法,宜選官討論古制,取其簡約易從之術【三九】,頒賜諸路轉運使,及面賜一本,付新授知州、知縣、縣令等。此養民之政,富國之本也。
七曰修武備。臣聞古者天子六軍,以寧邦國。唐初京師置十六軍官屬,亦六軍之義也。諸道則開折衝、果毅府五百七十四,以儲兵伍。每歲三時耕稼,一時習武。自貞觀至于開元,百三十年,戎臣兵伍,無一逆亂。至開元末,聽匪人之言,遂罷府兵。唐衰,兵伍皆市井之徒,無禮義之教,無忠信之心,驕蹇凶逆,至於喪亡。我祖宗以來,罷諸侯權,聚兵京師,衣糧賞賜,常須豐足,經八十年矣。雖已困生靈、虛府庫,而難於改作者,所以重京師也。今西北強梗,邊備未徹【四○】,京師衛兵多遠戍,或有倉卒,輦轂無備,此大可憂也。遠戍者防邊陲之患【四一】,或緩急抽還,則外禦不嚴,敵人進奔,便可直趨關輔。新招者聚市井之輩,而輕囂易動,或財力一屈,請給不充,則必散為羣盜。今民生已困,無可誅求,或連年凶饑,將何以濟,贍軍之策,可不預圖?若因循過時,臣恐急難之際,宗社可憂。臣請密委兩地以京畿見在軍馬,同議有無闕數,如六軍未整,須議置兵,則請約唐之法,先於畿內并近輔州府,召募強壯之人充京畿衛士,得五萬人以助正兵,足為強盛。使三時務農,大省給贍之費,一時教戰,自可防禦外患。其召募之法并將校次第,並先密切定奪聞奏。此實強兵節財之要也。候京畿近輔召募衛兵已成次第,然後諸道傚此,漸可施行,惟聖慈留意。
八曰減徭役。臣觀西京圖經,唐會昌中,河南府有戶一十九萬四千七百餘戶,置二十縣。今河南府主客戶七萬五千九百餘戶,仍置一十九縣。主戶五萬七百,客戶二萬五千二百。鞏縣七百戶,偃師一千一百戶,逐縣三等而堪役者,不過百家【四二】,而所要役人不下二百數。新舊循環,非鰥寡孤獨,不能無役。西洛之民,最為窮困。臣請依後漢建武六年故事,遣使先往西京,併省諸邑為十縣,其所廢之邑,並改為鎮。令本路舉文資一員,董榷酤、關征之利兼人煙公事,所廢公人,除歸農外,有願居公門者,送所存之邑,其所在邑中役人卻可減省歸農,則兩不失所。候西京并,省稍成倫序,則行於大名府,然後遣使諸道,依此施行。仍先指揮諸道防團州【四三】已下,有使州兩院者皆為一院,公人願去者,各放歸農。職官廳可給本城兵士七人至十人,替人力歸農。其鄉村耆保地里近者,亦令併合。能併一耆保管,亦減役十餘戶,但少徭役,人自耕作,可期富庶。明年五月己丑施行。
九曰覃恩信。臣竊睹國家三年一郊,天子齋戒、衮冕,謁見宗廟,乃祀上帝。大禮既成,還御端門,肆赦天下,曰:「赦書日行五百里,敢以赦前事言者,以其罪罪之。」欲其王澤及物之速也如此。今大赦每降,天下歡呼。一兩月間,錢穀司督責如舊,桎梏老幼,籍沒家產。至於寬賦斂、減徭役、存恤孤寡【四四】、振舉滯淹之事,未嘗施行,使天子及民之意,盡成空言,有負聖心,損傷和氣。臣請特降詔書,今後赦書【四五】內宣布恩澤有所施行,而三司、轉運司、州縣不切遵稟者,並從違制例,徒二年斷【四六】,情重者當行刺配。應天禧年以前天下欠負,不問有無侵欺盜用,並與除放。違者,仰御史臺、提點刑獄司常切覺察、糾劾,無令壅遏。臣又聞易曰「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」,故有巡狩之禮,察諸侯善惡,觀風俗厚薄,此聖人順動之意。今巡狩之禮不可復行,民隱無窮,天聽甚遠。臣請降詔中書,今後每遇南郊赦後,精選臣僚往諸路安撫,察官吏能否,求百姓疾苦,使赦書中及民之事,一一施行。天下百姓,莫不幸甚!
十曰重命令。臣聞書曰「慎乃出令,令出惟行」。準律文,諸被制書有所施行而違者,徒二年;失錯者,杖一百。又監臨主司【四七】受財而枉法者,十五匹,絞。蓋先王重其法令,使無敢動搖,將以行天下之政也。今睹國家每降宣敕條貫,煩而無信,輕而弗禀【四八】。上失其威,下受其弊。蓋由朝廷采百官起請,率爾頒行,既昧經常,即時更改,此煩而無信之驗矣。又海行條貫,雖是故違,皆從失坐,全乖律意,致壞大法,此輕而弗禀之甚矣。臣請特降詔書【四九】,今後百官起請條貫,令中書、樞密院看詳、會議,必可經久,方得施行。如事干刑名者【五○】,更於審刑、大理寺,勾明會法律官員參詳起請之詞,刪去繁冗,裁為制敕,然後頒行天下,必期遵守。其衝改條貫並令繳納,免致錯亂、誤有施行。仍望別降敕命,今後逐處當職官吏,親被制書及到職後所受條貫,敢故違者,不以海行,並從違制,徒二年。未到職已前所降條貫,失於檢用,情非故違者,並從本條失錯科斷【五一】,杖一百。餘人犯海行條貫,不指定違制刑名者,並從失坐。若條貫差失,於事有害,逐處長吏別見機會,須至便宜而行者【五二】,並須具緣由聞奏,委中書、樞密院詳察。如合理道,即與放罪。仍便相度【五三】,別從更改。仲淹正傳刪取十事太略,又改覃恩信為第八,重命令為第九,減徭役為第十,今悉依仲淹奏議詳著之。
上方信嚮仲淹等,悉用其說。當著為令者,皆以詔書畫一,次第頒下。獨府兵,輔臣共以為不可而止。十事,據仲淹正傳及政府奏議,其附傳并實錄皆無之。實錄於十月丙午載仲淹、弼答手詔條上七事【五四】,其四曰擇官長,即附見丙午。又壬戌日載磨勘年限,蓋其一曰明黜陟也。十一月癸未載試館職法,丁亥載任子法,二事皆其二,曰抑僥倖也。壬戌載均公田,乃第五議。又明年三月乙亥載貢舉新制【五五】,實十事之三,其八曰減徭役。見五月己丑。餘六、七、九、十並未詳。
司徒呂夷簡固請老,戊辰,授太尉致仕,朝朔望及大朝會,並綴中書門下班。
諫官歐陽修言:「呂夷簡為陛下宰相,而致四郊多壘,百姓內困,賢愚倒置,紀綱大隳,二十餘年間,壞亂天下。人臣大富貴,夷簡享之而去,天下大憂患,留與陛下當之。夷簡罪惡滿盈,事跡彰著,然而偶不敗亡者,蓋其在位之日,專奪主權,脅制中外,人皆畏之,不敢發擿。及其疾病,天下臣庶共喜姦邪難去之人且得已為天廢。又見陛下自夷簡去後,進用賢才,憂勤庶政,聖明之德日新又新,故識者皆謂『但得大姦已廢,不害陛下聖政,則更不得復言』。所以使夷簡平生罪惡偶不發揚,正賴陛下終始保全,未污斧鑕【五六】。是陛下不負夷簡,夷簡上負朝廷。今雖陛下特推仁恩,厚其禮數,然臣料夷簡必不敢當,理須陳讓。臣乞因其來讓,便與寢罷,別檢自來宰相致仕祖宗舊例,與一合受官名。然臣猶恐夷簡不識廉恥,便受國家過分之恩澤。緣夷簡子弟,因父僥倖,恩典已極。今邊鄙多事,外面臣僚辛苦者,未嘗非次轉官,豈可使姦邪巨蠹之家、貪贓愚騃子子弟不住加恩!其子弟,伏乞更不議恩典。」
修又言:「臣伏見國家每出詔令,常患官吏不能遵行,不知患在朝廷自先壞法。朝廷不能自信,則誰肯信而行之?然多因小人僥倖而不加抑絕,所與之恩雖少,所損之體則多。臣聞去年十月中,曾有臣僚上言,乞今後大臣厮僕不得奏薦班行。敕旨頒下,纔三四月,已卻用呂夷簡僕人袁宗等二人為奉職。夷簡身為大臣,壞亂陛下朝政多矣,苟有利於其私,雖敗天下事,尚無所顧,況肯為陛下惜法,但朝廷自宜如何!今一法纔出,而大臣先壞之,則其次臣僚僕人豈可不與,不與,則是行法有二,與之,則近降敕旨今後又廢。有司為陛下守法者,不思國家,但徇人情。或云二僕得旨與官在降敕前,奈何授官在降敕後。凡出命令,本為釐革前弊,法家以後敕衝前敕,今袁宗等雖曾得旨,而未授命間,已該新制,自合釐革。夷簡不能止絕,而恣其僥求,朝廷又不與舉行近敕,而自隳典法,今後詔令何以遵行?其袁宗等,伏乞特追奉職之命,別與一軍將之類閑名目,足示優恩,不可為無功之臣私寵僕奴而亂國法也。」袁宗等授班行,不知何月,當考。去年十月降旨,不得用大臣僕厮為班行。三四月後,卻授袁宗等,當考初降旨是何年十月。
修又言:「風聞呂夷簡近日頻有密奏,仍聞自乞於御藥院暗入文字,不知實有此事否?但外人相傳,上下疑懼。臣謂夷簡身為大臣,久在相位,尚不能為陛下外弭兵革,內安百姓,致得二敵交結,中國憂危,兵民疲勞,上下困乏,賢愚失序,刑賞不中,凡百紀綱,幾至大壞。筋力已衰,神識昏耗,豈能更與國家事?據夷簡當此病廢【五七】,即合杜門自守,不交人事。縱有未忘報國之意,凡事即合公言,令外廷見當國政之臣,共擬可否,豈可暗入文書,眩惑天聽?況夷簡患癱風,手足不能舉動,凡有奏疏,必難自寫;其子弟輩又不肖【五八】,須防作偽,或恐漏泄,於體尤為不便。雖陛下至聖至明,苟夷簡姦謀邪說【五九】,必不聽納,但外人見夷簡密入文書,恐非公論,若誤國計,為患不輕。夷簡所入文字,伏乞明賜止絕。臣聞任賢勿貳,去邪勿疑,見今中外羣臣各有職事,苟有闕失,自可任責,不可更令無功已退之臣,轉相眩惑。」
始命宰臣章得象監修國史。初,呂夷簡罷相為司徒,猶帶監修,得象止除昭文館大學士,及夷簡致仕,乃以還得象。
賜知諫院王素三品服,余靖、歐陽修、蔡襄五品服,面諭之曰:「卿等皆朕所自擇,數論事無所避,故有是賜。」襄數求補外,以便親養。樞密副使富弼曰:「諫臣不當遠去,許給假迎親可也。」上許襄歸寧而不許其罷。許襄歸寧,此據寶訓,實與賜章服相接。
己巳,命天章閣侍講史館檢討王洙、集賢校理同知諫院歐陽修同詳定國朝勳臣名次,用元年赦書將錄其後也。
羣盜張海等方熾,庚午,以監察御史蔡稟為京西安撫往督捕之。詔諸路轉運使、提點刑獄及諸州長吏,舉所部兵馬都監及監臨場務使臣有材勇堪任巡檢者【六○】以名聞,若捕賊有功,即不次遷擢之。
辛未,西上閤門使、榮州刺史、廣南西路鈐轄兼知宜州馮伸己領果州團練使,留再任。
壬申,詔京西轉運按察使兼白波發運司,自今歲輪一員入奏計事。
甲戌,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衛州防禦使郭承祐知相州。承祐既罷真定府、定州部署,又欲求知真定府,余靖言承祐非才,乃命以相州。實錄於此猶繫真定府、定州部署銜,今削去。
樞密副使、給事中任中師求補郡,乙亥,罷為禮部侍郎、資政殿學士、知永興軍。
丙子,翰林學士吴育權知開封府。
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李淑為翰林學士。
諫官歐陽修奏事延和殿,面論淑姦邪,在開封猶疏外,復拜學士,益親近,請罷之。退又上言:「淑姦邪陰險之跡,陛下素已知之。今外邊臣僚骨肉同坐者,不敢道李淑姓名,蓋其穢德醜不可當【六一】。據外人如此惡之,豈合卻在人主左右?淑自來朋附夷簡,在『三尸』、『五鬼』之數,蓋夷簡要為肘掖,所以援引至此。不知朝廷今日如此清明,更要此人何用?若欲藉其詞業,則臣謂才行者人臣之本,文章者乃其外飾爾,況今文章之士為學士者,得一兩人足矣。假如全無文士,朝廷詔敕之詞,直書王言以示天下,尤足以敦復古樸之美,不必雕刻之華。自古有文無行之人,多為明主所棄,只如徐鉉、胡旦,皆是先朝以文章著名於天下,二人皆以過惡廢棄終身,不齒當時,朝廷亦不至乏人。淑居開封,過失極多,然止是一府之害;今在朝廷,若有所為,少肆其志,則害及忠良,沮壞政治,是為天下之害。故臣不可不言。今雖陛下主張正人,不信讒巧,然淑之為惡出於天性,恐不能悛改,竊慮依舊讒毀好人。伏望聖慈一切不納,早與一外任差遣,使正人端士安心作事,不憂讒毀之言。」尋有旨,令淑知壽州,既而不行。
修又言:「竊聞中書須得淑自上章求出,方敢差除。臣謂李淑姦邪之跡,陛下既已盡知,若得斷自宸衷,則使天下之人,皆知陛下明聖,辨別忠邪,黜去小人,自出聖斷。如此,則今後姦邪險惡之人,可使知懼而不敢為害。今若如中書之意,須待其自求退,則是賞罰之柄,不由明主自行,去住之謀,一任臣下取便。如此,則今後小人,雖為姦邪險惡,天子欲力去,而中書未必肯行。若不自退,別無人敢差。臣恐自此小人轉為得計,不肯悛心。進賢退不肖者,宰相之職也。今大臣既自避怨,不肯為陛下除去姦邪,賴陛下聖明,洞分邪正,又不能便依聖旨,直與差除,更須曲收人情,優假羣小。三四日來,外邊聞陛下欲除李淑壽州,人人鼓舞,皆賀聖德,蓋淑二三十年,出入朝廷,奸險傾邪,害人不少,一旦見人主斥去左右,莫不欣忭。卻中書如此迂迴,自相顧避,可惜聖明之斷,不盡施行。臣欲望更不須候其請郡,因兩府奏事之時,特出聖旨處分,直除一外郡,使天下皆知此姦邪穢惡之人,是陛下自除去,以彰聖明之德。」
麟州指使、殿侍李宣為右班殿直。初,本州飛騎指使吴友等四十九人陷賊圍,而宣力戰援出之。又本路經略司言宣屢與西賊戰,身中流矢。特擢之。
丁丑,詔執政大臣非假休不許私第接見賓客,從知諫院蔡襄之言也。而議者以為唐元和用兵時,裴度為相,請私第延見四方賢俊,以廣謀慮;今一切禁絕賓客,非諫官所宜言也。
是日,羣盜晨入金州,刼府庫兵仗,散錢帛與其黨及貧民。知州、比部員外郎王茂先將直兵二十四人禦之,既不敵,遂走城外。羣盜恣行掠奪,日暮乃出城去。茂先具以聞。
樞密副使富弼言:「臣伏思西賊未叛以前,諸處雖有盜賊,未嘗有敢殺戮官吏者。自四五年來,賊入州城打刼者,約三四十州。向來入城,尚皆暮夜竊發,今則白晝公行,擅開府庫,其勢日盛。自此以往,只憂轉熾,若不早為隄備,事未可知。臣前歲所上備賊之策,當時不曾施行,近因兩府奏事,論及淮南賊盜,陛下問臣前策,已再錄進呈。然前策只是聚兵備東南九路及東京一路。今據王茂先奏,金州在城兵士只有二十四人,顯是無備,致羣盜生心。乞并京西一路亦於要害聚兵,為諸州聲援。須速施行,若又遲延,恐無所及矣。」
弼又言:
伏見西鄙用兵以來,騷動天下,物力窮困,人心怨嗟。朝廷不能撫存,遂使為盜。今張海、郭邈山等數人,驚擾州縣,殺傷吏民,恣凶殘之威,洩憤怒之氣,巡檢、縣尉不敢向前。遂從京師遣兵,仍令中使監督,尚猶遷延日月,倔彊山林,以至白晝公行,平入州縣,開發府庫,刼取貨財,散募凶徒,嘯聚漸眾。陝府、西京,唐、汝、均、房、金、商、襄、鄧,相去凡千餘里,大被刼掠,殺人放火,所在瘡痍。賊一經過,六親不能相保,人民恐懼,道路艱難,每郡無兵,各不自保。賊若大段結集,攻陷諸州,緩急亦未有所以備之之策。賊既轉盛,不可不防。秦末、隋末、唐末諸寇,或起於畎畝,或起於商客,或起於士卒,或起於負擔。觀其初起,莫不甚微,尚不得如張海、郭邈山輩如此強盛。然以小合大,漸成巨盜,縱橫難制,遂亂天下。今茲賊黨未見翦除,所宜多設隄防,以備滋蔓。臣前日曾具劄子,奏乞於京西路擇要害數州,屯聚兵馬,以為諸處聲援。此最急務,宜速施行。
臣又思西京諸州長吏,皆非其人,如襄、鄧、唐、汝、光、隨、均、房、金、商、安、郢等十餘州,盡是賊盜見今往來之處,長吏尤須得人。伏乞先選轉運兩人,徑令往彼體量,諸州長吏不才及贓濫老病者急罷之,於轄下通判或知縣中保舉人權充知州。如不足,則朝廷下審官院選差人填補。知州得人,則就令選部內知縣、縣令。昔前漢宣帝時,渤海郡盜起,帝選能治之者,丞相舉龔遂,遂至郡,盜賊悉平。後漢安帝時,朝歌縣盜賊屯聚,連年未獲,乃以虞詡為朝歌長,賊遂駭散【六二】。此是兩漢時一郡一縣有賊,只得龔遂、虞詡兩人為守宰,自然破滅之驗也。今且以上項襄、鄧等十餘州論之,其知州、知縣、縣令皆庸謬懦怯尋常之人,盜賊所到,如入無人之境。巡檢、縣尉又一一不堪使,賊不猖狂自恣,復何為哉!
臣切謂非盜賊果能強盛,自是朝廷只守弊法,不肯更張,惟恐不才不賢者怨恨,不早罷去,故以州縣委賊殘害。臣謂盜賊之起,已是遲矣。若以朝廷自來處置次第,早合賊滿天下。但為宗社有靈,陛下仁德所感,故未至如此。然今盜賊已起,乃是徧滿天下之漸。若朝廷依舊避人怨恨,不早更張,臣恐盜賊愈多,竊據州縣,或稱將軍,或稱太尉,或稱帝王,兵戈四起,所在僭偽。事到如此,生靈如何,社稷如何!朝廷守此一城,還得安穩否?況今來不同漢、唐都關中、洛陽,關中、洛陽各有險固可恃,緩急有變,用兵守險,亦未能便至危窘。當日明皇、德宗俱曾播越,唐室危若贅旒者數矣。今來都城並無險固,所謂八面受敵,乃自古一戰場耳。若四方各有大盜,朝廷力不能制,漸逼都城,不知何以為計,臣每念及此,不寒而戰。
臣又復思古者亂離,無世不有,然而傾亡至速者,亦各不下三五十年。惟唐室之後,凡更五代十二帝,共只得五十四年。國祚短促,自古未有之也。其故何哉?蓋是都城在四戰之地,並無險固,四方有變,直到城下,略無障礙之所致也。惟是王者能鎮撫天下,常使安寧,災害不生,盜賊不作,如是,都城可保無虞。故大宋之興,實太祖英武之才,平定禍亂,盡削方鎮兵權,只用文吏守土,及將天下營兵縱橫交互,移換屯駐,不使常在一處,所以壞其凶謀也。又賴太宗相繼克復諸國,一統天下,更賴真宗為民屈己,與契丹、西夏議通和好,故能得此八十餘年,都城無事,海內富庶,不用干戈。雖是人謀,亦有天幸。今則西戎已叛,屢喪邊兵,契丹愈強,且增歲幣。國用殫竭,民力空虛,徭役日繁,率斂日重。官吏猥濫,不思澄汰;人民疾苦,未嘗省察。百姓無告,朝廷不與為主,不使叛而為寇,復何為哉?朝政不舉,都城無依,五代事形,已復萌露,艱虞之運,正在今日。須是君臣上下同心協力,廢寢忘鰞,夙夜整救,則數年之內,或致小康。若猶因循苟且,尚務偷安,不練人謀,只求天幸,臣恐五代之禍,不旋踵而至矣。
臣因論京西盜賊,遂及理亂,憂懼所迫,不覺切直,陛下便賜萬死,亦所甘心。臣所乞選差【六三】京西轉運、知州、知縣,不可稽緩,蓋擾攘之際,全藉有才謀轉運使,往來按察經營,又藉逐處知州、知縣守護城池,安集百姓,及設方略,驅除寇盜。餘有朝廷意所不到、指揮不及者,其良守宰必自能就便處置,不至失事。州、縣既各得一人,又得要郡所屯之兵,掎角救應,則盜賊不難擒捕矣。至於巡檢、縣尉,亦可並委轉運、知州揀選,不煩朝廷費力。此策最為簡要,無可疑難。京西既行,次及諸路。變或起於倉卒,設備皆不可遲。朝廷但能不務因循,不避怨謗,天下之事,未有不可為者。所有諸路揀退不才及贓濫老病轉運、知州、知縣、縣尉等,仰只在元守官處聽候朝旨,更不令赴闕。仍乞檢會臣前奏,相度施行。
己卯,詔陝西緣邊屬戶蕃部,置烽火候賊焉。
壬午,詔諸路部署司,所募兵已教閱經年,其以武技精強及怯弱不能戰鬥者,分三等以聞。
甲申,太白犯歲星,又犯太微左執法。諫官余靖言:
伏睹太白犯歲星於太微端門之右,執法之前。民庶共見。風聞司天之奏,乃以商、洛羣盜,便當其占。此乃星官忌諱,不敢正言。臣歷觀漢、晉、隋書志,凡五星之變,金、火謂之罰星。太白與歲相犯,皆主兵、喪及饑,惟此三者,國之大患。其變乃出端門之右、執法之側【六四】,前志所占,將有伏尸流血之變,豈山澤小寇所能當之?臣聞易曰:「天垂象,見吉凶,聖人象之。」又曰:「觀乎天文,以察時變。」則知古之聖王恭勤寅畏,以順承天,天表之應,各以其類。且夫木為德,金為刑,惟金沴木,五行所忌。今二星同舍,掩食逾時,殆為刑德之頗乎?國家自近歲以來,西戎不賓,契丹恃強,人心動搖,戰守不足,而軍須百物,皆出於民。殘忍之吏,朝索暮辦,鑪錘之聲,徧於天下。此金氣太盛而刑之失乎?民之壯者籍之於軍,而居者又困其財,貪進之人自為私計,朘剝其下以希恩寵【六五】,未聞朝廷講求寬民之術。此木氣遂微而德不振乎?況今州郡空虛,無守禦之備,官吏猥濫,無撫御之術,一夫大呼,莫敢當者。伏望陛下責躬修德,以謝天變。
中外之政,安民為本,凡州郡之兵不足守者,急備其闕;守宰之官不足任者,速擇其代;器甲之材出於農者,頗緩其期;米鹽之運傷於財者,稍寬其力;皮鐵之工拘於官者,裁減其役。民足於財,則安其居而懷其生,雖驅之為盜,必不肯去安而就危也。暴賦橫斂不加於民,則怨怒不生,而陰陽以和,兵饑之患,庶可消矣。百官敍進必責其實,使明陳所職,以考功能。外官必求息民之績,在朝必視勤官之效,則庶事盡理,天下安矣。至於省聲色之娛,杜奢淫之好,絕畋遊之樂,節臺榭之觀,順四時而安玉體,親萬物而奮宸斷,陛下日虞外難,固當力行自致,不待臣縷陳而蔓言之矣。伏惟陛下,內宣慈愛,以敦九族,外選才良,以安百姓,與廊廟大臣協忠慮善,無怠於政,則天下幸甚。
丙戌,命史館檢討王洙、集賢校理余靖、祕閣校理孫甫、集賢校理歐陽修,同編修祖宗故事。
先是,樞密副使富弼言:「臣歷觀自古帝王理天下,未有不以法制為首務。法制立,然後萬事有經,而治道可必。宋有天下九十餘年,太祖始革五代之弊,創立法度,太宗克紹前烈,紀綱益明,真宗承兩朝太平之基,謹守成憲。近年紀綱甚紊,隨事變更,兩府執守,便為成例。施於天下,咸以為非,而朝廷安然奉行,不思剗革。至使民力殫竭,國用乏匱,吏員冗而率未得人,政道缺而將及於亂。賞罰無準,邪正未分。西北交侵,寇盜充斥。師出無律,而戰必敗,令下無信,而民不從。如此百端,不可悉數。其所以然者,蓋法制不立,而淪胥至此也。臣今欲選官置局,將三朝典故及討尋久來諸司所行可用文字,分門類聚,編成一書,置在兩府【六六】,俾為模範。庶幾頹綱稍振,敝法漸除,此守基圖救禍亂之本也。」上納其言,故命靖等編修,弼總領之。明年九月書成,分別事類,凡九十六門,二十卷。其間典法深大,今世不能遵守者,於逐事之後各釋其意。意相類者,止釋一事,事理明白者更不復釋。
丁亥,徙知慶州滕宗諒權知鳳翔府。時鄭戩發宗諒前在涇州枉費公用錢十六萬緡,而監察御史梁堅亦劾奏之。詔太常博士燕度往邠州鞫其事。宗諒坐是徙。
戊子,命宣撫副使田況權知慶州。
范仲淹言:
臣昨日面奏滕宗諒事,當天威震怒之際,臣言不能盡。又章得象等不知彼中事理虛實,皆不敢向前,惟臣知從初仔細,又只獨自陳說,顯涉黨庇宗諒。雖已行勘鞫,必能辨明虛實,然有未達之情,須至上煩聖聽。今具畫一如後:
一,梁堅元奏宗諒於涇州賤買人戶牛驢,犒設軍士。臣竊見去年葛懷敏敗後,向西州軍官員驚憂【六七】,計無所出。涇州無兵,賊已到渭州,只是一百二十里,宗諒起遣人戶強壯數千人,入城防守。其時又木冰寒苦【六八】,軍情愁慘,得宗諒管設環慶路節次策應軍馬四頭項,一萬五千餘人,酒食柴薪並足,眾心大喜。雖未有大功,顯是急難可用之人,所以舉知慶州。倉卒收買牛驢犒軍,縱有虧價,情亦可恕。
一,梁堅奏宗諒在邠州聲樂數日,樂人弟子得銀楪子三二十片者。臣與韓琦到邠州,筵會一日,其時眾官射弓,各將射中,楪子散與過弓箭軍人及妓樂,即非宗諒散與而罪歸宗諒【六九】。又云「士卒怨嗟」,況邊上筵會,是常當直軍人更番祗候,因何得其日便有怨嗟?
一,梁堅奏稱:「宗諒【七○】到任後使過錢十六萬貫,其間有數萬貫不明。」今來中使體量,卻稱只是使過三千貫入公用,已有十五萬貫是加誣,錢數物料是諸軍請受,在十六萬貫之內,豈可諸軍請受亦作宗諒使過?臣在慶州日,亦借隨軍庫錢回易,得利息二萬餘貫,充隨軍公用支使外,卻納足官本。今來宗諒所用錢數物料,必亦是借官本回易所得,將充公用。
一,環慶一路四州,共二十六寨,將佐數十人,兵馬五萬。自宗諒勾當,已及八九個月,並無曠闕。邊將軍民,亦無詞訟。處置蕃部軍馬公事,又無不了。若不才之人,豈能當此一路?
一,邊上主帥,若不仗朝廷威勢,何以彈壓將佐軍民,使人出死力,禦捍強敵。宗諒是都部署、經略使,一旦逐之如一小吏,後來主帥豈敢便宜行事?
一,防秋及時,主帥未有顯過,而奪其事任,將令下獄,若遇賊兵寇境,未知令何人卒然處置?此路今差王元權領,況王元在河東沮怯【七一】,已曾責降,今且在邊上備員,豈可便當一路委寄?恐更誤事。
一,宗諒舊日疏散,又好榮進,所以招人謗議,易為取信。
一,臺諫官風聞未實,朝廷即便施行。臣目擊非虛,而未蒙朝廷聽納。臣若是誑妄之人【七二】,不當用在兩府。既有目睹之事,豈可危人自安,誤陛下賞罰。兼西北未寧,見搜求稍可邊上任用之人,即加獎擢,豈宜逐旋破壞,使邊臣憂惕,不敢作事!雖國家威令不可不行,須候見得實情,方可黜辱。臣欲乞朝廷指揮,宗諒止在任勾當【七三】,委范宗傑在邠州一面勘鞫干連人,并將已取到慶州錢帛文帳磨勘。如宗諒顯有欺隱入己及乖違大過,即勾宗諒勘鞫。如無乖違大過,又無欺隱入己,即差人取問,分析緣由,入急遞聞奏,別取進止。所有張亢亦奉聖旨令便勘鞫,臣體量得張亢不能重慎,為事率易,昨在渭州,亦無大段過犯。乞委范宗傑一就勘鞫干連人,依勘滕宗諒事行遣聞奏。仍乞以臣此奏宣示臺諫官,候勘得滕宗諒、張亢卻有大段乖違過犯及欺隱入己,仰臺諫官便更彈劾,臣甘與二人同行貶黜。臣所以極言者,蓋陛下委寄邊臣,使一向外禦而無內憂之禍【七四】,則邊上諸路人人用心,不至解體,有誤大事。張亢自渭州徙并代,在三年七月甲戌。
辛卯,侍御史趙及等,言太廟旁接民居而間有哭聲相聞,請徙其民遠廟壖。詔遇有祠事,預令禁之。
壬辰,翰林學士、端明殿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學士、中書舍人李淑罷翰林學士,為給事中,出知鄭州。權知開封府吴育言淑前在府多褻近吏人故也。育領府事才數日,發大姦吏一人流嶺外。又得巨盜,積贓萬九千緡。獄具而輒再變,眾疑其寃,帝遣他吏按之,卒伏法,由是京師肅然。
詔諸路提點刑獄司專管勾巡檢盜賊公事。
先是,參知政事范仲淹言:「臣竊見陝西、河東邊計不足,遂鑄鐵錢以助軍費。而民多盜鑄,日犯極典,為法之弊,久將不堪。臣睹舜典,曰『金作贖刑』,又呂刑曰『五刑不簡,正於五罰』。是虞舜、周公皆用贖法。孔子刪書,垂於後世,明其可行之法。歷代嘗行,今久不用,人或疑之。臣欲乞且於陝西、河東緣邊次州軍行之,候戎事稍息,官不闕用,則別從朝旨。一,徒以上罪不贖。一,杖以下罪依下項。一,侵損於人,皆不贖。侵謂侵財物,損謂傷折於人。一,兵士、公人不贖,內公人不因公事,私自失誤者,亦聽贖【七五】。一,為盜並造作詐偽及誣告論不干己事者,皆不贖。一,捕捉賊盜公人違限等罪不贖。一,興販私茶鹽、醞賣私酒並賭博人並不贖。一,所犯罪新條該贖,至第三犯者不贖。一,眾人共犯一事合贖,富貴不均者不贖,內有物力願與眾人納罰錢者,即皆聽贖,造意人不以貧富不贖。一,軍人、百姓同犯一事者,皆不贖。一,應有廕並老小疾患之類,但舊條合贖者,並依舊法,每斤納錢一百二十文足。一,舊條不該贖而今得贖者,並取情願之人,其銅每斤納錢一貫二百文足,亦許以粟帛依時價折納其錢,無物贖納者,自依常法區別。一,逐縣仰典押保舉有行止、會書札曹司一名,赴本州法司習學法律,委本州長吏以下聚廳試驗,稍通刑名義理,即放歸本縣充法司。候三周年檢斷無失者,與轉一資,有失誤無贓私者,五年與轉一資。一,所斷贖刑失錯者,官吏各準其罪,不以失減。官典受贓者,並以枉法贓論。」
仲淹又言:「臣數日前,面奏【七六】三代帝王子孫綿遠,蓋由積德之深。臣請陛下日修至仁之德,下及民庶,以感動天地,此聖嗣無疆之本也。今有劄子三道進呈,內一道為議贖法事,即乞降出。臣近睹詔旨,令御史臺、審刑院、大理寺、修編敕所同議贖刑。此陛下至德深仁,被於億姓,天下幸甚。今諫官孫甫上言,乞令大臣定奪施行。臣欲乞特降聖旨,令中書、樞密院同與見議官員【七七】疾速定奪聞奏。仍乞且贖杖罪已下情理輕者【七八】,所貴易行。二道乞不降出。其一曰:臣聞唐武德九年八月十八日詔曰:『觀省宮掖,其數實多,憫茲深閉,久離親族,一時減省,各從娶聘。』自是宮中前後所出三千餘人。又貞觀二年七月二日【七九】,太宗謂侍臣曰:『婦人幽閉深宮,情實可憫。隋氏末年,採訪無已【八○】,此皆竭人財力【八一】,朕所不取。灑掃之餘,更何所用?』於是命尚書右丞戴冑、給事中杜正倫於掖庭西門揀出之。臣不知今來宮中人數幾多,或供使有餘【八二】,宜降詔旨,特令減放,以遂物性,又省冗費,亦人君盛德之事,可以感動天意。其二曰:臣聞淳化中,太宗皇帝以邊戶饑荒,多賣人口入蕃,頗憫惻之,時遣使以物貨收贖,各還父母。此人君之盛德也。近年緣邊漢戶被西戎俘掠不少,今既通人使,乞出聖意,以內帑物帛,委邊臣漸次收贖陷蕃漢戶人口【八三】,各還其家,使父母子孫再得完聚。則不惟邊上生民恩淪骨髓,必也至德動天,降祐王室,書之史冊,光於後代。」
癸巳,詔:「先王用法簡約,使人知禁而易從。後代設茶鹽酒稅之禁,奪民厚利,刑用滋章。今之編敕,皆出律外,又數改更,官吏且不能曉,百姓安得聞之而不一陷於理【八四】。身體髮膚,以之毀傷。父母妻子,以之離散。情雖可哀,法不可贖。豈禮樂之化未行,而專用刑罰之蔽歟?孔子曰:『禮樂不興,則刑罰不中,刑罰不中,則民無所措手足。』漢文帝使天下入粟於邊,以受爵、免罪,而幾乎刑措。其後京師之錢,累百鉅萬,太倉之粟,陳陳相因。其議科條,有非著於律者,或細民難知,或人情不免,或冒利犯禁,或奢侈違令,或過誤可憫之類,別為贖法,鄉民以穀麥,市人以錢帛。使民重穀帛,免刑罰,則農桑自勸,富壽可期矣。」
諫官余靖言:「臣不知誰為陛下畫此謀者,徒知高談而不知適時之變也。今三邊有百萬待哺之卒,計天下二稅上供之外,能足其食乎?故茶鹽酒稅、山澤雜產之利,盡歸於官,尚猶日算歲計,恐其不足。民貪其利而犯禁者,雖死不避也。今乃一為贖刑,以寬其禁,三軍之食,於何取之?臣伏見二年以來,陝西、淮南、江、浙【八五】添取鹽酒價錢而民犯愈多,今若更為輕刑,得以贖論,則民輕其犯而莫之禁矣。朝廷之尊,惟先制度,今一去令式,任其僭侈,上下無紀,莫甚於斯。伏乞追改前詔,特令寢罷。其陝西、淮南、江、浙二年以來所添鹽酒價錢並放仍舊。則冀乎民稍蘇息,不犯於禁矣。」時議者亦以為若遂行此詔,則富人皆得贖罪,而貧者不能自免,非朝廷用法之意。卒不果行。
歐陽修言:
臣自軍賊王倫敗後,屢曾極言論列,恐相次盜賊漸多,伏乞朝廷早為備禦。凡為國家憂盜賊者,非獨臣一人,前後獻言者甚眾,皆為大臣忽棄,都不施行。而為大臣者,又無擘畫,果致近日諸處盜賊縱橫。自淮南新遭王倫之後,今京以西州縣又遭張海、郭邈山等刼掠焚燒【八六】。桂陽監昨奏蠻賊數百人,夔、峽、荊、湖各奏蠻賊皆數百人,解州又奏見有未獲賊十餘火【八七】,滑州又聞強賊三十餘人燒刼沙彌鎮,許州又聞有賊三四十人刼椹澗鎮【八八】,此臣所聞目下盜起之處如此縱橫也。此外,京東今歲自秋不雨,至今麥種未得,江淮倫賊之後【八九】,繼以饑蝗;陝西災旱,道路流亡,日夜不絕。似此等處,將來盜賊必起,是見在者未滅【九○】,續來者更多。而乾象變差、譴告不一,於古占法多云【九一】「天下大兵並起」。今兵端已動於下【九二】,天象又告於上,而朝廷安恬舒緩,無異常時,此臣前狀所謂古之智者能慮未形之機,今之謀臣不識已形之禍者也。
臣聞兩漢之法,凡盜賊並起、人民流亡、天文災異,如此等事,皆責三公,或被誅戮,或行黜放。今幸朝廷仁聖寬慈,大臣偶免重責,而猶忘忽禍患,偷習因循,此臣所謂大臣不肯峻國法以繩官吏【九三】,蓋由陛下不以威刑責其大臣者也。
今見在賊已如此,後來賊必更多,若不早圖,恐難後悔。臣計方今禦盜者不過四事:一曰州郡置兵為備;二曰選捕盜之官;三曰明賞罰之法;四曰去冗官,用良吏,以撫疲民,使不起為盜。此四者,大臣所忽,以為常談者也。然臣視朝廷於此四者,未必有一事合宜。伏望聖慈嚴敕兩府大臣,問其捨此四事【九四】,別有何術可為【九五】,苟無他術,則此四事宜可施行。臣竊聞州郡置兵,富弼已有條奏,其餘三事,前後言事者論議甚多,伏乞合聚羣議,擇其善者而行之。
修又言:
臣自初忝諫官,於第一次上殿日曾建言:今方彫殘,公私困急,全由官吏冗濫者多,乞朝廷選差按察使糾舉年老、病患、贓污、不材四色之人,並行澄汰。仍具陳按察之法,條目甚詳。如臣之議,本欲使使者四出,而天下悚然知朝廷有賞善罰惡之意,然後按文責實,其惡者黜,其善者升,中才之人盡使警勵。凡臣所言者,乃所以救民急病,澄革四十年蠹弊之事,若非遭逢聖主銳意求治之時,上下力行之不可也。奈何議者憚於作事,惟樂因循,祗命諸路轉運使就兼其職。時雖再具論奏,其議格而不行,按察空文,今遂寢廢,生民蠹病,日益可哀。
伏見陛下聖德日新,憂心庶政,近發手詔,督勵宰輔。然天下之事積弊已多,如治亂絲,未知頭緒。欲事事更改,則力未能周,而煩擾難行;欲漸漸整葺,則困弊已極,而未能速效。臣謂如欲用功少,為利博【九六】,及民速於事功,則莫若精選明幹朝臣十許人,分行天下,盡籍官吏能否,坐而升黜之,如臣所陳然後可。臣聞治天下者,如農夫之治田,不可一概也。蒿萊蕪穢、久荒之地,必先力行芟闢,然後以時耕耨。今特遣之使,如久荒而芟闢也,轉運兼按察,乃以時而耘耨者爾,寬猛疾徐,各有所宜也。漢之刺舉,唐之黜陟使、考課使之類,每歲遣出。祖宗朝亦有考課院。蓋按察升黜,古今常法,非是難行之異事也。
方今言事,多以高論見棄,或以有害難行。如臣所言,只是選十餘人明幹朝臣察視官吏善惡,灼然有跡易見者,著之簿籍,朝廷詳之,黜其甚者耳。臣自謂於論不為甚高,行之有利無害,然尚慮議者未以為然,謹別條具冗官利害六事,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,伏望聖慈特賜裁擇:
一,去冗官,則民之科率十分減九。臣伏見兵興以來,公私困弊者,不惟賦斂繁重,全由官吏為姦,每歲科率一物,則貪殘之吏先於百姓而刻剝,老謬之人恣為羣下之誅求。朝廷得其一分,姦吏取其十倍。民之重困,其害在斯。今若去此四色冗官,而代以循良之吏,事隨便宜,絕去騷擾,使民專供朝廷實數科率,免卻州縣分外誅求。故臣謂於民力十分減九也。比於別圖減省細碎無益者,其利博矣。
二,不材之人為害深於贓吏。國家之法,除贓吏,因民告發者乃行之【九七】;其他不材之人,大者壞州,小者壞縣,皆明知而不問。臣謂凡贓吏多是強黠之人,所取在於豪富,或不及貧弱。不材之人不能馭下,雖其一身不能乞取,而恣其羣下共行誅剝,更無貧富,皆被其殃,為害至深,縱而不問,故臣尤欲盡取老病繆懦者,與贓吏一例黜之。
三,內外一體,若外官不澄,則朝廷無由致治。今朝廷雖有號令之善者【九八】降出外方,若落此四色冗官之手,則或施設乖方,不如朝廷本意【九九】,反為民害。或留滯廢失,全不施行,而又無糾舉,多作空文。若外邊去卻冗官,盡得良吏,則朝廷行下之令,雖有乖錯,彼亦自能回改,或執奏更易,終不至為大害。是民之得失,不獨上賴朝廷,全賴官吏善惡。以此而言,冗官豈可不去?
四,去冗官,則吏員清簡,差遣流通。今天下官有定員,而入仕之人無定數,既不黜陟,冒濫者多,差遣不行,賢愚同滯。每有一闕,眾人競爭,得者無廉恥之風,不得者騰怨嗟之口,濫官之弊,近古無之。今若擇四色冗官去之,則待闕之人可無怨滯。
五,去冗官,則中材之人可使勸懼。今天下官吏,豈必盡是不材,蓋為朝廷本無黜陟,善惡不分。今若見國家責實求治,人人精別,則中材之人皆自勉強,不敢因循。雖有貪殘,亦須斂手。
六,去冗官,則不過期月,民受其賜。方今朝廷雖有憂勤恤民之意,然上下困乏,必未有餘力廣惠及民。若但去冗官,則民受速賜。蓋臣嘗見外處州縣,每一謬官替去,得一能者代之,不過數日,民已歌謠。今若盡去冗濫之吏,而以能吏代之,不過期月,民必受賜。此臣所謂及民速於事功者也。此疏不得其時,疏云近發手詔,督勵宰輔。按實錄於十二月十二日,始載手詔。然手詔一再下,實錄俱不載,但同選差張昷之等并言之,然則決非十月十二日手詔始下也。今以此疏附九月末。
注 釋
【一】然事有後先「事」字原脫,據宋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三八富范條奏十事本末、編年綱目卷一二補。
【二】上再賜手詔督促曰「督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長編紀事本末、宋史全文卷八上補。
【三】綱紀制度「制」原作「法」,據宋本、閣本及同上長編紀事本末、范文正公集奏議卷上、宋文鑑卷四三答手詔條陳十事改。
【四】此豈黜陟幽明之意耶「耶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補。
【五】指為生事「指」原作「稱」,據宋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二明黜陟、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改。
【六】一二年者「者」字原脫,據宋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七】今後兩地臣僚「兩地」,宋史卷三一四范仲淹傳作「二府」。
【八】兩赤縣「赤」原作「京」,據宋本、閣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九】及升朝官在京朝請月日「升」原作「外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改。
【一○】具情理輕重「具」原作「原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二明黜陟、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改。
【一一】進改同上范文正公集作「改遷」。
【一二】拘考績之限「限」原作「功」,據宋本、閣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二,范文正公集奏議上、宋文鑑卷四三答手詔十事改。
【一三】皆有爵命「有」原作「以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二抑僥倖、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改。
【一四】優於庶僚閣本同。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長編紀事本末、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均作「明異於庶僚以示區別」。
【一五】今後原作「此後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一六】別有勳勞「別」字原脫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一七】合奏得子弟職事者「職事」,同上諸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均作「身事」,同上長編紀事本末同本書。
【一八】今後進士三人內及等者「等」原作「第」,據同上范文正公集及宋文鑑改。
【一九】看詳「詳」原作「許」。據宋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二○】第二等者「第」原作「等」,據宋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二一】以墨義取諸科「義」原作「藝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二二】進學宋本作「進業」。
【二三】依自來通粗施行「通」、「粗」二字原互倒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范文正公集奏議卷上、宋文鑑卷四二答手詔條陳十事乙正。
【二四】加以彌封「加」原作「如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、治蹟統類卷二八祖宗科舉取人改。
【二五】意思不達「達」原作「遠」,據同上治蹟統類改。
【二六】雖生平苦辛「苦」、「辛」二字原互倒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、治蹟統類乙正。
【二七】又御試之日更拘聲病「又」字原無,據文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補。
【二八】合同姓名偶有高下者句上原有「等第」二字,據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及治蹟統類刪。
【二九】更宣兩地參較治蹟統類卷二八祖宗科舉取人「宣」作「宜」。
【三○】即於高等人中選擇「於」字原脫,據宋撮要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、治蹟統類補。
【三一】必來見逼「來」原作「求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改。
【三二】思深慮遠「慮」原作「謀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二均公田、同上范文正公集改。
【三三】善政「善」原作「聖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、宋文鑑改。
【三四】粟帛常貴「貴」原作「責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三五】輦運之費「輦」原作「替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三六】摧壞「壞」原作「敗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三七】六七百文足「文」字原無,據同上書補。
【三八】工料原作「工科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三九】簡約易從之術「簡」原作「減」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四○】邊防未徹「徹」原作「撤」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四一】邊陲之患「邊」原作「遠」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四二】不過百家「百」上原有「三」字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刪。
【四三】防團州「州」字原脫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四四】孤寡宋本、宋撮要本及范文正公集奏議卷下答手詔條陳十事均作「孤貧」。
【四五】赦書「書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四六】徒二年斷閣本及同上書同。宋本、宋撮要本「二」作「三」。
【四七】監臨主司「監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四八】輕而弗禀「禀」原作「懍」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改。下同。
【四九】詔書「書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五○】如事干刑名者「事」字原脫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五一】科斷二字原互倒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乙正。
【五二】須至便宜而行者「者」字原脫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五三】仍便相度「便」原作「使」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五四】答手詔條上七事宋撮要本、閣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三八同。宋本「七」作「十」。
【五五】貢舉新制「新」原作「所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三八富范條奏十事本末改。
【五六】斧鑕「鑕」原作「躓」,據長編紀事本末卷三七呂夷簡事跡、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一○○論呂夷簡劄子改。
【五七】病廢「廢」原作「發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一○○論止絕呂夷簡暗入文字劄子改。
【五八】其子弟輩又不肖「輩」字原脫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五九】苟夷簡姦謀邪說「苟」,同上書作「於」。
【六○】堪任巡檢者「堪」字原無,據長編紀事本末卷四八外郡寇賊補。
【六一】蓋其穢德醜不可當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均作「蓋其穢德惡醜不可當」,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一○○論李淑姦邪劄子無「德」字。
【六二】賊遂駭散「遂」原作「盜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八外郡寇賊改。
【六三】選差「差」字原無,據同上書補。
【六四】執法之側「側」原作「前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宋史全文卷八上改。
【六五】恩寵「寵」原作「榮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改。
【六六】置在兩府「兩」原作「西」,據宋本及宋史全文卷八上改。
【六七】警憂「憂」原作「擾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范文正公集奏議卷下雪滕宗亮張亢改。
【六八】木冰寒苦「木」原作「水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六九】罪歸宗諒「歸」字原脫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七○】宗諒二字原脫,據同上諸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○梁堅等劾滕宗諒、同上范文正公集補。
【七一】沮怯「怯」原作「法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長編紀事本末改。
【七二】臣若是誑妄之人「是」字原脫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長編紀事本末、范文正公集補。
【七三】止在任勾當各本及同上長編紀事本末同,同上范文正公集作「且在任勾當」。
【七四】內憂之禍閣本及同上長編紀事本末同,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作「外憂之禍」,疑是。
【七五】亦聽贖「亦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范文正公集奏議卷上奏乞於陝西河東沿邊行贖法補。
【七六】面奏「奏」原作「議」,據同上諸本及范文正公集奏議卷上奏贖法等三事改。
【七七】見議官員「見」原作「諫」,據同上諸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七八】且贖杖罪已下情理輕者「且」原作「具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七九】七月二日各本同。同上范文正公集「七」作「十」,舊唐書卷二、通鑑卷一九三均繫此事於九月丁未。
【八○】採訪無已「採」原作「探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改。
【八一】竭人財力「財」原作「才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舊唐書卷二、同上范文正公集改。
【八二】供使有餘「使」原作「事」,據同上諸本、范文正公集及宋史全文卷八上改。
【八三】漢戶人口「漢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宋史全文卷八上補。
【八四】安得聞之而不一陷於理「之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補。
【八五】浙原作「新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改。
【八六】又遭張海郭邈山等刼掠焚燒「遭」原作「遣」、「邈」原作「茂」,據同上諸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八外郡寇賊、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一○一論禦賊四事劄子改。
【八七】十餘火「火」原作「人」,據宋本及同上歐陽文忠公文集改。宋撮要本作「夥」,義與「火」同。
【八八】椹澗鎮「澗」原作「間」,據宋本及同上長編紀事本末、歐陽文忠公文集改。
【八九】江淮倫賊之後「倫賊」原作「淪沒」,據宋本、閣本及同上歐陽文忠公文集改。
【九○】是見在者未滅「者」字原脫,據宋本及同上書補。
【九一】於古占法多云「占」原作「古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九二】今兵端已動於下「已」字原脫、「下」原作「天下」,據宋本及同上書補、刪。
【九三】以繩官吏「繩」原作「循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改。
【九四】捨此四事「四事」原作「四者之事」,據同上諸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四八外郡寇賊、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一○一論禦賊四事劄子刪。
【九五】別有何術可為「何術」二字原無,據同上歐陽文忠公文集補。
【九六】為利博「博」原作「多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九七再論按察官吏狀改。
【九七】因民告發者乃行之「告」原作「先」,據同上歐陽文忠公文集改。
【九八】號令之善者「之」字原無,據同上書補。
【九九】不如朝廷本意「如」原作「知」,據同上書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