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·卷六 秦紀一
起柔兆敦牂(丙午),盡昭陽作噩(癸酉),凡二十八年。
昭襄王五十二年(丙午、前二五五年)
河東守王稽坐與諸侯通,棄市。應侯日以不懌。王臨朝而歎,應侯請其故。王曰:「今武安君死,而鄭安平、王稽等皆畔,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,吾是以憂!」應侯懼,不知所出。
燕客蔡澤聞之,西入秦,先使人宣言於應侯曰:「蔡澤,天下雄辯之士;彼見王,必困君而奪君之位。」應侯怒,使人召之。蔡澤見應侯,禮又倨。應侯不快,因讓之曰:「子宣言欲代我相,請聞其說。」蔡澤曰:「吁,君何見之晚也!夫四時之序,成功者去。君獨不見夫秦之商君、楚之吳起、越之大夫種,何足願與?」應侯謬曰:「何為不可!此三子者,義之至也,忠之盡也。君子有殺身以成名,死無所恨。」蔡澤曰:「夫人立功,豈不期於成全邪!身名俱全者,上也;名可法而身死者,次也;名僇辱而身全者,下也。夫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,其為人臣盡忠致功,則可願矣。閎夭、周公,豈不亦忠且聖乎!三子之可願,孰與閎夭、周公哉?」應侯曰:「善。」蔡澤曰:「然則君之主惇厚舊故,不倍功臣,孰與孝公、楚王、越王?」曰:「未知何如。」蔡澤曰:「君之功能孰與三子?」曰:「不若。」蔡澤曰:「然則君身不退,患恐甚於三子矣。語曰:『日中則移,月滿則虧。』進退嬴縮,與時變化,聖人之道也。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,意欲至矣而無變計,竊為君危之!」應侯遂延以為上客,因薦於王。王召與語,大悅,拜為客卿。應侯因謝病免。王新悅蔡澤計畫,遂以為相國。澤為相數月,免。
楚春申君以荀卿為蘭陵令。荀卿者,趙人,名況,嘗與臨武君論兵於趙孝成王之前。王曰:「請問兵要。」臨武君對曰:「上得天時,下得地利,觀敵之變動,後之發,先之至,此用兵之要術也。」荀卿曰:「不然。臣所聞古之道,凡用兵攻戰之本,在乎一民。弓矢不調,則羿不能以中;六馬不和,則造父不能以致遠;士民不親附,則湯、武不能以必勝也。故善附民者,是乃善用兵者也。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。」臨武君曰:「不然。兵之所貴者勢利也,所行者變詐也。善用兵者感忽悠闇,莫知所從出;孫、吳用之,無敵於天下,豈必待附民哉!」荀卿曰:「不然。臣之所道,仁人之兵,王者之志也。君之所貴,權謀勢利也。仁人之兵,不可詐也。彼可詐者,怠慢者也,露袒者也,君臣上下之間滑然有離德者也。故以桀詐桀,猶巧拙有幸焉。以桀詐堯,譬之以卵投石,以指橈沸,若赴水火,入焉焦沒耳。故仁人之兵,上下一心,三軍同力;臣之於君也,下之於上也,若子之事父,弟之事兄,若手臂之扞頭目而覆胸腹也。詐而襲之,與先驚而後擊之,一也。且仁人用十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,用百里之國則將有千里之聽,用千里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,必將聰明警戒,和傅而一。故仁人之兵,聚則成卒,散則成列,延則若莫邪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