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读通鉴论》·卷二十八 五代上

〖一〗  合称五代者,其所建之国号,皆不足称也。朱温,盗也,与安禄山等,李存勗、石敬瑭、刘知远,沙陀三部之小夷,郭威攘窃无名,故称名。周主荣,始不与谋篡逆,受命为嗣,而有平一天下之志,故称周主,愈于夷盗之流,要之皆不足以为天子。  称五代者,宋人之辞也。夫何足以称代哉?代者,相承而相易之谓。统相承,道相继,创制显庸相易,故汤、武革命,统一天下,因其礼而损益之,谓之三代。朱温、李存勗、石敬瑭、刘知远、郭威之琐琐,窃据唐之京邑,而遂谓之代乎?郭威非夷非盗,差近正矣,而以黥卒乍起,功业无闻,乘人孤寡,夺其穴以立,以视陈霸先之能平寇乱,犹奴隶耳。若夫朱温,盗也;李存勗、石敬瑭、刘知远,则沙陀犬羊之长也。温可代唐,则侯景可代梁、李全可代宋也;沙陀三族可代中华之主,则刘聪、石虎可代晋也。

  且此五人者,何尝得有天下哉?当朱温之时,李克用既与敌立,李茂贞、刘仁恭、王镕、罗绍威亦拥土而不相下,其他杨行密、徐知诰、王建、孟知祥、钱镠、马殷、刘隐、王潮、高季兴,先后并峙,帝制自为,分土而守,虽或用其正朔,究未尝奉冠带、祠春秋、一日奔走于汴、雒也。若云汴、雒为王者宅中出治之正,则舜、禹受禅,不仍陶唐之室,汤、武革命,不履夏、商之都,而苻健、姚兴、拓拔宏奄有汉、晋之故宫,将以何者为正乎?倘据张文蔚等所撰之玉册,而即许朱温以代唐,则尤奖天下之逆而蔑神器矣。

  且夫相代而王天下者,必其能君天下而天下君之,即以尽君道也未能,而志亦存焉。秦、隋之不道也,抑尝立法创制,思以督天下而从其法令,悖乱虽多,而因时救弊者,亦有取焉。下至王莽之狂愚,然且取海宇而区画之,早作夜思,汲汲于生民之故。今石敬瑭、刘知远苟窃一时之尊,偷延旦夕之命者,固不足论;李克用父子归鞑靼以后,朱温帅宣武以来,覬觎天步,已非一日,而君臣抵掌促膝、密谋不辍者,曾有一念及于生民之利害、立国之规模否也?所竭智尽力以图度者,唯相搏相噬、毒民争地、以逞其志欲。其臣若敬翔、李振、周德威、张宪之流,亦唯是含毒奋爪以相攫。故温一篡唐,存勗一灭温,而淫虐猥贱,不复有生人之理,迫胁臣民,止供其无厌之求,制度设施,因唐末之稗政,而益以藩镇之狂为。则与刘守光、孟知祥、刘?、王延政、马希萼、董昌志相若也,恶相均也,纭纭者皆帝皆王,而何取于五人,私之以称代邪?初无君天下之志,天下亦无君之之心,燎原之火,旋起旋灰,代也云乎哉?  必不得已,于斯时也,而欲推一人以为之主,其杨行密、徐温、王建、李昪、钱镠、王潮之犹愈乎!尚有长人之心,而人或依之以偷安也。

  周自威烈王以后,七国交争,十二侯画地以待尽,赧王纳土朝秦,天下后世固不以秦代周,而名之曰战国。然则天祐以后,建隆以前,谓之战国焉允矣,何取于偏据速亡之盗夷,而推崇为共主乎?中国不可无君,犹人不可无父也。孤子未能克家,固无父矣,不得晋悍仆疆邻而名之曰父。是以有无父之子,有无君之臣民。人之彝伦,天之显道,不可诬也。  宋之得天下也不正,推柴氏以为所自受,因而之,许朱温以代唐,而五代之名立焉。名不可以假人,天下裂而不可合,夷盗窃而不可纵,夺其国号,该之以五代,聊以著宋人之滥焉云尔。

  〖二〗

  夷狄以劫杀为长技,中国之御之也以信义。虽然,岂易言哉?获天之祐,得人之助,为天下君,道周仁至,万方保之,建不试之威,足以服远,于是奋赫然之怒,俘系而殄灭之,弗能拒也,乃可修信义以绥之,任其来去而与相忘,弗能背也。李克用之在河东,奚足以及此哉!

  沙陀之与契丹,犹之于鹿也,捷足者先耳。阿保机背七部更代之约而踞汉城,克用父子受大同之命而窥唐室,其以变诈凶狡相尚,又相若也。素所怀挟者无以相踰,而克用为李可举所挫,投命鞑靼,素为殊族所轻,威固不足以相制。阿保机帅三十万之众以来寇,目中已无克用,克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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