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庄子集解》·外篇秋水第十七

秋水时至,百川灌河,李云:“水生于春,壮于秋。”泾流之大,司马云:“泾,通也。”崔本作“径”,云:“直度曰径。”两涘渚崖之间,释文:“涘,涯也。水中可居曰渚。崖,字又作涯,亦作□。”不辩牛马。成云:“隔水远看,不辨牛之与马。”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,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。释文:“河伯,姓冯名夷,见大宗师篇。顺流而东行,至于北海,东面而视,不见水端,成云:“北海,今莱州是。”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,望洋向若而叹,释文“望”作“盳”,云:“盳洋,犹望羊,仰视貌。司马云:‘若,海神。’”曰:“野语有之曰‘闻道百,以为莫己若’者,我之谓也。李云:“闻道百,万分之一也。”郭嵩焘云:“百者,多词也。”郭庆藩云:“百,古读若博,与若韵。”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,始吾弗信,今我睹子之难穷也,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,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。”司马云:“大方,大道也。”北海若曰:“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,拘于虚也;王引之云:“蛙,本作鱼,后人改之也。御览时序部、鳞介部、虫豸部引此,并云‘井鱼不可以语于海’,则旧本作鱼可知。且释文于此不出蛙字,直至下文‘陷井之蛙’,始云‘蛙,本又作□,户蜗反’,引司马注云‘蛙,水虫,形似虾蟆’,则此处作鱼不作蛙明矣。若作蛙,则‘户蜗’之音,‘水虫’之注,当先见于此,不应至下文始见也。再淮南原道篇‘夫井鱼不可与语大,拘于隘也’,梁张绾文‘井鱼之不识巨海,夏虫之不见冬冰’,水经赣水注云‘聊记奇文,以广井鱼之听’,皆用庄子之文,则庄子之作‘井鱼’益明矣。井九三‘井谷射鲋’,郑注曰:‘所生鱼无大鱼,但多鲋鱼耳。’(见刘逵吴都赋注。)困学纪闻十引御览所载庄子曰:‘用意如井鱼者,吾为钩缴以投之。’吕览谕大篇:‘井中之无大鱼也。’此皆‘井鱼’之证。后人以此篇有‘陷井蛙’之语,而荀子正论篇亦云‘坎井之蛙,不可与语东海之乐’,遂改‘井鱼’为‘井蛙’,而不知井自有鱼,无烦改作蛙也。自有此改,世动称井蛙夏虫,不复知有井鱼之喻矣。”王念孙云:“虚与墟同,故释文云:‘虚,本亦作墟。’广雅:‘墟,□也。’(□,古“居”字。)文选西征赋注引声类曰:‘墟,故所居也。’经传言丘墟者,皆谓故所居之地。言井鱼拘于所居,不知海之大也。以喻河伯居于涯涘。崔注‘拘于井中之空也’,训虚为空虚。”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,笃于时也;郭庆藩云:“司马训笃为厚,迂曲难通。释诂:‘笃,固也。’论语‘笃信好学’,谓信之固也;礼儒行‘笃行而不倦’,谓所行之固也。凡鄙陋不达,谓之固。夏虫为时所蔽,故曰笃于时。笃字与上下文拘、束同义。”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,束于教也。司马云:“曲士,乡曲之士。”今尔出于崖涘,观于大海,乃知尔丑,尔将可与语大理矣。郭云:“以其知分,故可与言理也。”天下之水,莫大于海,万川归之,不知何时止而不盈;尾闾泄之,不知何时已而不虚;文选养生论注引司马云:“尾闾,水之往海外出者也,一名沃焦,在东大海之中。尾者,在百川之下,故称尾。闾者,聚也,水聚族之处,故称闾也。在扶桑之东,有一石,方圆四万里,厚四万里,海水注者无不燋尽,故曰沃燋。”案:“沃燋”,亦作“沃焦”,见山海经。今环球周通,可释此说之疑矣。春秋不变,水旱不知。此其过江河之流,不可为量数。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,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,吾在天地之间,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,方存乎见少,又奚以自多!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,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?释文:“礨,崔音垒。空音孔。垒孔,小穴也。李云:‘小封也。’一云:蚁冢也。”计中国之在海内,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?释文:“郭注尔雅:‘稊似稗。’大音泰。”号物之数谓之万,人处一焉;人卒九州,谷食之所生,舟车之所通,人处一焉。崔云:“卒,尽也。”郭嵩焘云:“人卒九州,言极九州之人数。卒者,尽词。九州之大,人数之繁,其在天之中,要亦万物之一而已。”此其比万物也,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?五帝之所连,崔云:“连,续也。”三王之所争,仁人之所忧,任士之所劳,尽此矣。伯夷辞之以为名,仲尼语之以为博,此其自多也,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?”河伯曰:“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?”北海若曰:“否。夫物,量无穷,宣云:“各有局量。”时无止,宣云:“各据瞬息。”分无常,成云:“所禀分命,随时变易。”终始无故。宣云:“变化日新。”是故大知观于远近,知同智,远近并观,不尚一隅之见。故小而不寡,大而不多,知量无穷;不以大小为多寡,知量之各足也。证向今故,郭云:“向,明也。今故,犹古今。”故遥而不闷,望古虽遥,我自无闷,不必与古为徒也。掇而不跂,近可掇取,我亦不跂而求之。知时无止;证明今古之大道,不以人世寿夭为大期,知时之无止也。察乎盈虚,故得而不喜,失而不忧,知分之无常也;知天道有盈虚,则得失无常,何足介意!明乎坦涂,郭云:“死生者,日新之正道也。”故生而不说,音悦。死而不祸,不以为祸败。知终始之不可故也。郭云:“明终始之日新,则知故之不可执而留矣。计人之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;知者有穷,而不知者何限!其生之时,不若未生之时。生有尽,而天地无穷。以其至小,求穷其至大之域,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。成云:“无穷之境未周,有限之智已丧。”由此观之,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!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!”毫末非小,天地非大。河伯曰:“世之议者皆曰:‘至精无形,至大不可围。’是信情乎?”成云:“信,实也。”北海若曰:“夫自细视大者不尽,宣云:“处小而视大,有所不及遍,故觉不可围。”自大视细者不明。宣云:“处大而视小,有所不及审,故觉无形。”夫精,小之微也,垺,大之殷也,宣云:“垺音孚,郭也。殷,盛也。”故异便。宣云:“故一觉不可围,是小者以大为不便,而自便其小;一觉无形,是大者以小为不便,而自便其大也。”此势之有也。此势所有,不足致辨。夫精粗者,期于有形者也;宣云:“尚在有迹处求道。”无形者,数之所不能分也;谓精。不可围者,数之所不能穷也。谓粗。可以言论者,物之粗也;曰粗则犹可以言论。可以意致者,物之精也;曰精则犹可以意致。言之所不能论,意之所不能察致者,不期精粗焉。不期于精粗者,在意言之表,即道妙也。是故大人之行,不出乎害人,不多仁恩;固不害人,亦不以仁恩自多。动不为利,不贱门隶;固不为利,亦不以求利之守门仆隶为贱。货财弗争,不多辞让;不争货财,亦不以辞让之德为高。事焉不惜人,不多食乎力,不贱贪污;事不借力于人,而自食其力,但期取足,亦不以人之贪得者为贱。行殊乎俗,不多辟异;行不随俗,亦不以乖僻立异为多。为在从众,不贱佞谄;为顺众情,亦未尝以佞□者为贱。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,戮耻不足以为辱;知是非之不可为分,细大之不可为倪。是非之迹不可分,细大之端不可见,惟大人知之。闻曰:成云:“寓诸他人,故称闻曰。”‘道人不闻,郭云:“任物而物性自通,则功名归物矣,故不闻。”案:语又见山木篇,“道”作“至”。至德不得,郭云:“得者,生于失也。物各无失,则得名去也。”大人无己。’郭云:“任物而已。”约分之至也。”约己归于其分。河伯曰:“若物之外,若物之内,恶至而倪贵贱?恶至而倪小大?”问既不期精粗,此物性之内外何由而有贵贱小大之端倪?北海若曰:“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;以物观之,自贵而相贱:物情彼此皆然,故言相。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。世俗以外来之荣戮为贵贱。以差观之,等差之数。因其所大而大之,成云:“以自足为大。”则万物莫不大;因其所小而小之,成云:“以无余为小。”则万物莫不小。知天地之为稊米也,知豪末之为丘山也,则差数等矣。以功观之,两须之事功也。因其所有而有之,则万物莫不有;因其所无而无之,则万物莫不无。苏舆云:“物情以得用为有,以相胜为无,犹矢人谓可无函,函人谓可无矢也。然以矢为有,则函敌矢,亦可为有;以函为无,则矢为函拒,亦可谓无。”知东西之相反,而不可以相无,则功分定矣。东西本相反,然非东无以定西,故就相反而相须言之,则功分可定。以趣观之,众人之趣向。因其所然而然之,则万物莫不然;因其所非而非之,则万物莫不非。随人之是非为是非。知尧、桀之自然而相非,则趣操睹矣。尧非桀,桀亦非尧,附尧、桀者亦各执一是非,则趣操之无定可睹矣。昔者尧、舜让而帝,之、哙让而绝;司马云:“燕王哙用苏代之说,效尧、舜让位与相子之,三年而国乱。”汤、武争而王,白公争而灭。释文:“白公,名胜,楚平王之孙,作乱而死。事见左哀十六年传。”由此观之,争让之礼,尧、桀之行,贵贱有时,未可以为常也。宣云:“贵贱以此,小大可知。”梁丽可以冲城,而不可以窒穴,言殊器也;崔云:“梁丽,屋栋也。”郭庆藩云:“列子汤问篇:‘雍门鬻歌,余音绕梁欐,三日不绝。’梁欐,即梁丽也。上林赋‘连卷欐佹’,注:‘欐佹,支柱也。’欐者附着,佹者交午。广韵:‘丽,着也。’玉篇:‘丽,偶也。’柱偶曰丽,梁栋相附着亦曰丽,即谓椽柱之属。为梁丽必材之大者,故可用以冲城,不当泥视。”释文:“窒,塞也。”骐骥骅骝,一日而驰千里,捕鼠不如狸狌,言殊技也;鸱鸺夜撮蚤,释文:“淮南子‘鸱夜聚蚤,察分毫末’,许慎云:‘鸱夜聚食蚤虱不失也。’司马本作□,云:‘鸱,鸺鹠,夜取□食。’”王引之云:“正文鸺字,涉释文内‘鸱,鸺鹠’而衍。埤雅引此已误。释文:‘鸱,尺夷反。崔云:“鸱,鸺鹠。”’而不为鸺字作音,则正文内无鸺字明矣。淮南主术篇亦云‘鸱夜撮蚤。’”案:聚亦撮也。崔本“撮”作“最”。古书聚、最多通作,故又为聚。察毫末,昼出瞠目而不见丘山,言殊性也。释文:“瞠,本或作瞑。”苏舆云:“作瞠是。言鸱夜察蚤之毫末,及昼则虽瞠目而不见丘山矣。徐无鬼篇‘鸱目有所适’,亦谓适夜而不适昼也。”故曰:盖师是而无非,师治而无乱乎?恒言如此。是未明天地之理,万物之情者也。是犹师天而无地,师阴而无阳,其不可行明矣。然且语而不舍,非愚则诬也。宣云:“愚者不知,诬则知而妄言。”帝王殊禅,成云:“或宗族相承,或让与他姓,故言殊禅。”三代殊继。成云:“或父子相继,或兴兵征诛,故言殊继。”差其时,逆其俗者,谓之篡夫;时俗既非,而差逆之,如子之、白公,则世以为篡夫。当其时,顺其俗者,谓之义徒。时俗可行而顺举之者,则世以为义徒,可见贵贱有时。默默乎河伯!戒勿多言。女恶知贵贱之门,大小之家!”河伯曰:“然则我何为乎?何不为乎?吾辞受趣舍,吾终奈何?”北海若曰:“以道观之,何贵何贱,是谓反衍,郭云:“贵贱之道,反覆相寻。”崔云:“无所贵贱,乃反为美也。”本亦作“畔衍”,李云:“犹漫衍,合为一家。”无拘而志,而,尔也,下同。贵贱无定,不必拘视。与道大蹇。拘滞则道难行。何少何多,是谓谢施,谢天之施而已。无一而行,与道参差。执一而行,则与道不齐合。严乎若国之有君,其无私德;不私惠于物,而物皆被德。繇繇乎若祭之有社,其无私福;繇繇,与由由同,自得之貌。如群奉一社,咸以为神之福我也。泛泛乎若四方之无穷,其无所畛域。泛泛如水之无畔岸。兼怀万物,其孰承翼?是谓无方。万物皆我怀之,其孰承我而孰助我?是谓无所偏向。万物一齐,孰短孰长?宣云:“所以无方。”道无终始,物有死生,不恃其成;宣云:“有生死,则物之成不足恃。”一虚一满,不位乎其形。宣云:“虚满递乘,则形无定位。”年不可举,时不可止;宣云:“往者莫存,逝者莫挽。”消息盈虚,终则有始。是所以语大义之方,论万物之理也。物之生也若骤若驰,言其速。无动而不变,无时而不移。何为乎?何不为乎?夫固将自化。”成云:“安而任之,必自变化,何劳措意为与不为?”河伯曰:“然则何贵于道邪?”宣云:“既无为不为之分,何贵学道?”北海若曰:“知道者必达于理,达于理者必明于权,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。至德者,火弗能热,水弗能溺,寒暑弗能害,禽兽弗能贼。非谓其薄之也,薄,迫也。非谓其迫近之而不害也。言察乎安危,宁于祸福,成云:“宁,安。祸,穷塞。福,通达也。”谨于去就,莫之能害也。故曰:天在内,宣云:“天机藏于不见。”人在外,宣云:“人事着于作为。”德在乎天。德以自然者为尚。知天人之行,本乎天,位乎德,惟知天人之行者,本乎自然而处乎自得。蹢□而屈伸,成云:“蹢□,进退不定之貌。随时屈伸,曾无定执。”反要而语极。”宣云:“乃学之要而道之极也。”曰:“何谓天?何谓人?”北海若曰:“牛马四足,是谓天;落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。落同络。故曰:无以人灭天,无以故灭命,无以得殉名。勿以人事毁天然,勿以造作伤性命,勿以有限之得殉无穷之名。谨守而勿失,是谓反其真。”郭云:“真在性分之内。”  夔怜蚿,蚿怜蛇,蛇怜风,风怜目,目怜心。司马云:“蚿,马蚿虫也。广雅云:‘蛆渠,马蚿。’夔一足,蚿多足,蛇无足,风无形,目形缀于此而明流于彼,心则质幽,为神游外。”成云:“怜是爱尚之名。”夔谓蚿曰:“吾以一足●踔而行,成云:“●踔,跳踯也。”予无如矣。成云:“简易无如我者。”今子之使万足,独奈何?”以为烦劳也。蚿曰:“不然。子不见夫唾者乎?喷则大者如珠,小者如雾,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。今予动吾天机,而不知其所以然。”蚿谓蛇曰:“吾以众足行,而不及子之无足,不及其速。何也?”蛇曰:“夫天机之所动,何可易邪?吾安用足哉!”蛇谓风曰:“予动吾脊胁而行,则有似也。似有足。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,蓬蓬然入于南海,而似无有,何也?”风曰:“然。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,然而指我则胜我,□我亦胜我。释文:“□,本又作●。”郭嵩焘云:“荀子强国篇‘大燕□吾后’,杨注:‘□,蹴也。言蹴踏于后也。’”成云:“人以手指撝风,风不能折指,以足蹴踏风,风亦不能折足,此小不胜也。”虽然,夫折大木,蜚大屋者,唯我能也,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。为大胜者,唯圣人能之。”能为大胜者,众小不胜无所容其计较,非知道之圣人不能如此。宣云:“目、心之用更神,当身可自喻之,故省文。”  孔子游于匡,宋人围之数匝,而弦歌不惙。释文:“司马云:‘宋当作卫。卫人误围孔子,以为阳虎,虎尝暴于匡人也。’惙,本又作辍。”子路入见,曰:“何夫子之娱也?”孔子曰:“来!吾语女。我讳穷久矣,而不免,命也;成云:“讳,忌也。”求通久矣,而不得,时也。当尧、舜而天下无穷人,非知得也,贤士尽升庸,非其智得也。当桀,纣而天下无通人,非知失也,贤人皆隐遁,非其智失也。时势适然。夫水行不避蛟龙者,渔父之勇也;陆行不避兕虎者,猎夫之勇也;白刃交于前,视死若生者,烈士之勇也;知穷之有命,知通之有时,临大难而不惧者,圣人之勇也。由处矣!且安息。吾命有所制矣。”制之于天。无几何,将甲者进,辞曰:释文:“将,本亦作持。”“以为阳虎也,故围之;今非也,请辞而退。”谢过解去。

 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:司马云:“龙,赵人。牟,魏之公子。”姚云:“公孙龙与庄生时不相及,此其弟子所记耳。”“龙少学先生之道,长而明仁义之行,合同异,杂坚白,然不然,可不可,困百家之知,穷众口之辩,吾自以为至达已。今吾闻庄子之言,汒焉异之,不知论之不及与,知之弗若与?今吾无所开吾喙,敢问其方。”公子牟隐机太息,仰天而笑曰:“子独不闻夫陷井之蛙乎?陷,郭音陷。成云:“陷井,犹浅井。”谓东海之鳖曰:‘吾乐与!自言甚乐。出跳梁乎井干之上,干,当从木作“干”。释文:“司马云:‘井栏也。褚诠之音西京赋作韩音。’”入休乎缺甃之崖,李云:“甃,如阑,以砖为之,着井底也。”成云:“休息乎破砖之涯。”赴水则接腋持颐,宣云:“水承两腋而浮两颐。”蹶泥则没足灭跗,成云:“跗,脚趺也。”还虷蟹与科斗,莫吾能若也。宣云:“还,回顾也。”释文:“虷音寒,井中赤虫,一名蜎。尔雅云‘蜎,蠉’,郭注云:‘井中小蛣□赤虫也。’科斗,虾蟆子也。”案:言环顾此辈,无如其乐。且夫擅一壑之水,而跨跱陷井之乐,此亦至矣,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?’东海之鳖左足未入,而右膝已絷矣。司马云:“絷,拘也。三苍云:‘绊也。’”案:井小不容。于是逡巡而却,从容而退。告之海曰:以海之大告之。‘夫千里之远,不足以举其大;千仞之高,不足以极其深。禹之时,十年九潦,而水弗为加益;汤之时,八年七旱,而崖不为加损。夫不为顷久推移,成云:“顷,少时。久,多时。”不以多少进退者,进退,谓损益。此亦东海之大乐也。’于是陷井之蛙闻之,适适然惊,成云:“适适,惊怖之容。”规规然自失也。规规,小貌,下同。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,上知音智,下知如字,下同。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,成云:“观察至理之言。”是犹使蚊负山,商蚷驰河也,成云:“商蚷,马蚿也。亦名商蚷,亦名且渠。”必不胜任矣。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,而自适一时之利者,是非陷井之蛙与?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,释文:“广雅云:‘跐,蹋也。’”成云:“大皇,天也。”无南无北,奭然四解,沦于不测;释文:“奭音释。”成云:“奭然无碍。”无东无西,始于玄冥,反于大通。王念孙云:“‘无东无西’,当作‘无西无东’,与通为韵。”成云:“始于玄极而其道杳冥,反于域中而大通于物也。”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,索之以辩,郭云:“游无穷者,非察辩所得。”是直用管窥天,用锥指地也,不亦小乎!子往矣!且子独不闻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?司马云:“未应丁夫为余子。”成云:“寿陵,燕邑。邯郓,赵都,其俗能行,故燕国少年远来学步。”未得国能,又失其故行矣,直匍匐而归耳。成云:“未得赵国之能,更失寿陵之故,以手据地,匍匐而还。”今子不去,将忘子之故,失子之业。”公孙龙口呿而不合,司马云:“呿,开也。”舌举而不下,乃逸而走。

  庄子钓于濮水,成云:“濮,水名,属东郡,今濮州濮阳县是。”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,司马云:“威王也。”曰:“愿以境内累矣!”欲以国事相累。庄子持竿不顾,曰:“吾闻楚有神龟,死已三千岁矣,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。此龟者,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,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?”二大夫曰:“宁生而曳尾涂中。”庄子曰:“往矣!吾将曳尾于涂中。”  惠子相梁,成云:“惠施,宋人,为梁惠王相。”庄子往见之。或谓惠子曰:“庄子来,欲代子相。”于是惠子恐,搜于国中三日三夜。庄子往见之,曰:“南方有鸟,其名为鹓鶵,李云:“鸾凤之属。”子知之乎?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,非梧桐不止,非练实不食,成云:“练实,竹实。”非醴泉不饮。于是鸱得腐鼠,鹓鶵过之,仰而视之曰:‘吓!’司马云:“吓,怒其声,恐其夺己也。诗笺:‘以口拒人曰吓。’”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?”姚云:“记此语者,庄徒之陋。”

 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。成云:“濠,水名,在淮南钟离郡,有庄子墓在焉。亦有庄、惠遨游之所。石绝水为梁。”庄子曰:“倏鱼出游从容,释文:“李音由,白鱼也。”卢文弨云:“□,当作鯈。”姚云:“倏,即至乐篇‘食之□□’□字耳,而经籍多误作鯈。”是鱼之乐也。”惠子曰: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?”庄子曰:“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?”惠子曰:“我非子,固不知子矣;子固非鱼矣,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。”宣云:“与鱼全无相知之理。”庄子曰:“请循其本。成云:“请寻其源。”子曰‘汝安知鱼乐’云者,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,郭云:“循子‘安知’之云,已知吾之所知矣,而方复问我。”我知之濠上也。”宣云:“我游濠上而乐,则知鱼游濠下亦乐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