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梁書》·梁書卷五十 列傳第四十四
文學下 劉峻 劉沼 謝幾卿 劉勰 王籍 何思澄 劉杳 謝徵 臧嚴 伏挺 庾仲容 陸雲公 任孝恭 顏協
劉峻字孝標,平原平原人。父珽,宋始興內史。〔一〕
峻生期月,母攜還鄉里。宋泰始初,青州陷魏,峻年八歲,為人所略至中山,中山富人劉實愍峻,以束帛贖之,教以書學。魏人聞其江南有戚屬,更徙之桑乾。峻好學,家貧,寄人廡下,自課讀書,常燎麻炬,從夕達旦,時或昏睡,爇其髮,既覺復讀,終夜不寐,其精力如此。齊永明中,從桑乾得還,自謂所見不博,更求異書,聞京師有者,必往祈借,清河崔慰祖謂之「書淫」。時竟陵王子良博招學士,峻因人求為子良國職,吏部尚書徐孝嗣抑而不許,用為南海王侍郎,不就。至明帝時,蕭遙欣為豫州,為府刑獄,禮遇甚厚。遙欣尋卒,久之不調。天監初,召入西省,與學士賀蹤典校祕書。峻兄孝慶,時為青州刺史,峻請假省之,坐私載禁物,為有司所奏,免官。安成王秀好峻學,及遷荊州,引為戶曹參軍,給其書籍,使抄錄事類,名曰類苑,未及成,復以疾去,因遊東陽紫巖山,築室居焉。為山栖志,其文甚美。
高祖招文學之士,有高才者,多被引進,擢以不次。峻率性而動,不能隨眾沉浮,高祖頗嫌之,故不任用。峻乃著辨命論以寄其懷曰:
主上嘗與諸名賢言及管輅,歎其有奇才而位不達。時有在赤墀之下,預聞斯議,歸以告余。余謂士之窮通,無非命也,故謹述天旨,因言其略云。
臣觀管輅天才英偉,珪璋特秀,實海內之髦傑,豈日者卜祝之流。而官止少府丞,年終四十八,天之報施,何其寡歟?然則高才而無貴仕,饕餮而居大位,自古所歎,焉獨公明而已哉。故性命之道,窮通之數,夭閼紛綸,莫知其辨。仲任蔽其源,子長闡其惑。至於鶡冠甕牖,必以懸天有期;鼎貴高門,則曰唯人所召。譊譊讙咋,異端俱起。蕭遠論其本而不暢其流,子玄語其流而未詳其本。嘗試言之曰:夫道生萬物,則謂之道;生而無主,謂之自然。自然者,物見其然,不知所以然;同焉皆得,不知所以得。鼓動陶鑄而不為功,庶類混成而非其力。生之無亭毒之心,死之豈虔劉之志。墜之淵泉非其怒,昇之霄漢非其悅。蕩乎大乎,萬寶以之化;確乎純乎,一化而不易。化而不易,則謂之命。命也者,自天之命也。定於冥兆,終然不變。鬼神莫能預,聖哲不能謀。觸山之力無以抗,倒日之誠弗能感。短則不可緩之於寸陰,長則不可急之於箭漏。至德未能踰,上智所不免。是以放勛之代,浩浩襄陵;天乙之時,燋金流石。文公〈足疐〉其尾,宣尼絕其糧。顏回敗其叢蘭,冉耕歌其芣苡。夷、叔斃淑媛之言,子輿困臧倉之訴。聖賢且猶若此,而況庸庸者乎!至乃伍員浮屍於江流;三閭沈骸於湘渚;賈大夫沮志於長沙;馮都尉皓髮於郎署;君山鴻漸,鎩羽儀於高雲;敬通鳳起,摧迅翮於風穴:此豈才不足而行有遺哉。
近世有沛國劉瓛,瓛弟璡,並一時之秀士也。瓛則關西孔子,通涉六經,循循善誘,服膺儒行。璡則志烈秋霜,心貞崑玉,亭亭高竦,不雜風塵。皆毓德於衡門,並馳聲於天地。而官有微於侍郎,位不登於執戟,相繼徂落,宗祀無饗。因斯兩賢,以言古則:昔之玉質金相,英髦秀達,皆擯斥於當年,韞奇才而莫用,候草木以共凋,與麋鹿而同死,膏塗平原,骨填川谷,湮滅而無聞者,豈可勝道哉!此則宰衡之與皂隸,容、彭之與殤子,猗頓之與黔婁,陽文之與敦洽,咸得之於自然,不假道於才智。故曰「死生有命,富貴任天」,其斯之謂矣。然命體周流,變化非一,或先號後笑,或始吉終凶,或不召自來,或因人以濟。交錯紛糾,循環倚伏,非可以一理徵,非可以一途驗,而其道密微,寂寥忽慌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