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金史》·金史卷九十五 列傳第三十三

移剌履 張萬公 蒲察通 粘割斡特剌 程輝 劉瑋 董師中 王蔚 馬惠迪 馬琪 楊伯通 尼厖古鑑

  移剌履字履道,遼東丹王突欲七世孫也。父聿魯,早亡。聿魯之族兄興平軍節度使德元無子,以履為後。方五歲,晚臥廡下,見微雲往來天際,忽謂乳母曰:「此所謂『臥看青天行白雲』者耶?」德元聞之,驚曰:「是子當以文學名世。」及長,博學多藝,善屬文。初舉進士,惡搜檢煩瑣,去之。廕補為承奉班祗候、國史院書寫。

  世宗方興儒術,詔譯經史,擢國史院編修官,兼筆硯直長。一日,世宗召問曰:「朕比讀貞觀政要,見魏徵嘉謀忠節,良可稱歎。近世何故無如徵者?」履曰:「忠嘉之士,何代無之,但上之人用與不用耳。」世宗曰:「卿不見劉仲誨、張汝霖耶,朕超用二人者,以嘗居諫職,屢有忠言故也。安得謂之不用,第人材難得耳。」履曰:「臣未聞其諫也。且海陵杜塞言路,天下緘口,習以成風。願陛下懲艾前事,開諫諍之門,天下幸甚。」

  初議以時務策設女直進士科,禮部以所學不同,未可概稱進士,詔履定其事,乃上議曰:「進士之科,起于隋大業中,始試以策。唐初因之,高宗時雜以箴銘賦詩,至文宗始專用賦。且進士之初,本專試策,今女直諸生以試策稱進士,又何疑焉。」世宗大悅,事遂施行。十五年,授應奉翰林文字,兼前職,俄遷修撰。二十年,詔提控衍慶宮畫功臣像,過期,降應奉。踰年,復為修撰,轉尚書禮部員外郎。

  章宗為金源郡王,喜讀春秋左氏傳,聞履博洽,召質所疑。履曰:「左氏多權詐,駁而不純。尚書、孟子皆聖賢純全之道,願留意焉。」王嘉納之。二十六年,進本部郎中,兼同修國史、翰林修撰,表進宋司馬光古文孝經指解曰:「臣竊觀近世,皆以兵刑財賦為急,而光獨以此進其君。有天下者,取其辭施諸宇內,則元元受賜。」俄以疾,乞補外,世宗曰:「履多病,可與便州。」遂授薊州刺史。無幾,召為翰林待制,同修國史。明年,擢尚書禮部侍郎,兼翰林直學士。

  世宗崩,遺詔移梓宮壽安宮。章宗詔百官議,皆謂當如遺詔,履獨曰:「非禮也。天子七月而葬,同軌畢至。其可使萬國之臣朝大行於離宮乎?」上曰:「朕日夜思之,捨正殿而奠於別宮,情有所不忍,且於禮未安。」遂殯於大安殿。二十九年三月,進禮部尚書,兼翰林直學士,賜大定三年孟崇獻牓下進士及第。七月,拜參知政事,提控刊修遼史。明昌元年,進尚書右丞。

  初,河溢曹州,帝問曰:「春秋二百四十二年,不言河決,何也?」履曰:「春秋止是魯史,所以鮮及他國事。」二年六月,薨,年六十一。是日,履所生也。謚曰文獻。

  履秀峙通悟,精曆算書繪事。先是,舊大明曆舛誤,履上乙未曆,以金受命于乙未也,世服其善。初,德元未有子,以履為後,旣而生子震,德元歿,盡推家貲與之。其自禮部兼直學士為執政,乃舉前代光院故事,以錢五十萬送學士院,學者榮之。

  張萬公字良輔,東平東阿人也。幼聰悟,喜讀書。父彌學,夢至一室,牓曰「張萬相公讀書堂」,已而萬公生,因以名焉。登正隆二年進士第,調新鄭簿。以憂去。服闋,除費縣簿。大定四年,為東京辰淥鹽副使,課增,遷長山令。時土寇未平,一旦至城下者幾萬人,萬公登陴諭以鄉里親舊意,衆感悟相率而去,邑人賴之,為立生祠。久之,補尚書省令史,擢河北西路轉運司都勾判官,改大理評事,就陞司直,四遷侍御史、尚書右司員外郎。丞相徒單克寧嘗謂曰:「後代我者必汝也。」俄授郎中,敷奏明敏,世宗嘉之,謂侍臣曰:「張萬公純直人也。」尋遷刑部侍郎。

  章宗即位,初置九路提刑司,選為南京路提刑使。以治最,遷御史中丞。會北邊屢有警,上命樞密使夾谷清臣發兵擊之。萬公言「勞民非便。」詔百官議於尚書省,遂罷兵。尋為彰國軍節度使。

  明昌二年,知大興府事,拜參知政事。踰年,以母老乞就養,詔不許,賜告省親。還,上問山東、河北粟貴賤,今春苗稼,萬公具以實對。上謂宰臣曰:「隨處雖得雨,尚未霑足,奈何?」萬公進曰:「自陛下即位以來,興利除害,凡益國便民之事,聖心孜孜,無不舉行。至於旱災,皆由臣等,若依漢典故,皆當免官。」上曰:「卿等何罪,殆朕所行有不逮者。」對曰:「天道雖遠,實與人事相通,唯聖人言行可以動天地。昔成湯引六事自責,周宣遇災而懼,側身修行,莫不修飭人事。方今宜崇節儉,不急之務、無名之費,可俱罷去。」上曰:「災異不可專言天道,蓋必先盡人事耳,故孟子謂王無罪歲。」左丞完顏守貞曰:「陛下引咎自責,社稷之褔也。」上由是以萬公所言下詔罪己。

  進士李邦乂者上封事,因論世俗侈靡,譏涉先朝,有司議言者罪,上謂宰臣曰:「昔唐張玄素以桀、紂比文皇。今若方我為桀、紂,亦不之罪。至於世宗功德,豈容譏毀。」顧問萬公曰:「卿謂何如?」萬公曰:「譏斥先朝,固當治罪,然舊無此法。今宜定立,使人知之。」乃命免邦乂罪,惟殿三舉。其奏對詳敏,多類此。

  四年,復申前請,授知東平府事,諭之曰:「卿在政府,非不稱職,以卿母老,乞侍養,特畀鄉郡,以遂孝養。朕心所屬,不汝忘也。」萬公謝,且捧書言曰:「臣狂妄,有一言欲今日以聞,會受除未及耳。夫內外之職,憂責如一,畎畝之臣猶不忘君,芻蕘之言,明主所擇,伏望聖聰省察。」上嘉納之。六年,改知河中府,時軍興,調發叢劇,悉為寬假,使民力易辦。人為繪像於薰風樓,又建「去思堂」。

  移鎮濟南,以母憂去職。卒哭,詔起復,拜平章政事,躐遷資善大夫,封壽國公。時李淑妃有寵,用事,帝意惑之,欲立為后,大臣多不可。御史姬端脩上書論之,帝怒,御史大夫張暐削一官,侍御史路鐸削兩官,端脩杖七十,以贖論。淑妃竟進封元妃。又大兵雖罷,而邊事方殷,連歲旱暵,災異數見。又多變更制度,民以為弗便而又改之,紛紛無定。萬公素沉厚深謹,務安靜少事以為治,與同列議多不合,然頗嫌畏,不敢犯顏強諫,須帝有問,然後審畫利害而質言之,帝雖從而弗行也。萬公於是兩上表以衰病匄閒,詔諭曰:「近卿言數事,朕未嘗行,乃朕之過。卿年未老,而遽告病,今特賜告兩月,復起視事。」

  初,明昌間,有司建議,自西南、西北路,沿臨潢達泰州,開築壕塹以備大兵,役者三萬人,連年未就。御史臺言:「所開旋為風沙所平,無益於禦侮,而徒勞民。」上因旱災,問萬公所由致。萬公對以「勞民之久,恐傷和氣,宜從御史臺所言,罷之為便」。後丞相襄師還,卒為開築,民甚苦之。主兵者又言:「比歲征伐,軍多敗衄,蓋屯田地寡,無以養贍,至有不免飢寒者,故無鬬志。願括民田之冒稅者分給之,則戰士氣自倍矣。」朝臣議已定,萬公獨上書,言其不可者五,大略以為:「軍旅之後,瘡痍未復,百姓拊摩之不暇,何可重擾,一也。通檢未久,田有定籍,括之必不能盡,適足以增猾吏之敝,長告訐之風,二也。浮費侈用,不可勝計,推之以養軍,可斂不及民而足,無待於奪民之田,三也。兵士失於選擇,強弱不別,而使同田共食,振厲者無以盡其力,疲劣者得以容其姦,四也。奪民而與軍,得軍心而失天下心,其禍有不可勝言者,五也。必不得已,乞以冒地之已括者,召民蒔之,以所入贍軍,則軍有坐獲之利,而民無被奪之怨矣。」皆不報。一日奏事,上謂萬公曰:「卿昨言天久陰晦,亦由人君用人邪正不分。君子當在內,小人當在外,甚有理也,然孰謂小人?」萬公奏「張煒、田櫟、張嘉貞等,雖有才幹,無德可稱」。上即命三人補外。

  泰和元年,連章請老,不許,遷榮祿大夫,賜其子進士及第。明年,章再上,有旨:「得非卿有所言,朕有不從者乎?或同列情見不一,而多違卿意邪?不然,何求去如是之數也。」萬公謝無他,第以病言。三年正月,章再上,不允,加銀青光祿大夫。三月,歷舉朝臣有名者以自代,求去甚力,上知其不能留,諭曰:「朕初即位,擢卿執政,繼遷相位,以卿先朝舊人,練習典故,朕甚重之。且年雖高而精力未衰,故以機務相勞。為卿屢求退去,故勉從之,甚非朕意也。」加金紫光祿大夫,致仕。

  六年,南鄙用兵,上以山東重地,須大臣鎮撫之,先任完顏守貞卒,於是特起萬公知濟南府、山東路安撫使。山東連歲旱蝗,沂、密、萊、莒、濰五州尤甚。萬公慮民飢盜起,當預備賑濟。時兵興,國用不給,萬公乃上言乞將僧道度牒、師德號、觀院名額并鹽引,付山東行部,於五州給賣,納粟易換。又言督責有司禁戢盜賊之方。上皆從之。宋人請和,復乞致仕,許之,加崇進,仍給平章政事俸之半。泰和七年,薨。命依宰臣故事,燒飯,賻葬。贈儀同三司,謚曰文貞。

  萬公淳厚剛正,門無雜賔,典章文物,多所裁正。上嘗與司空襄言秋山之樂,意將有事於春蒐也。顧視萬公,萬公曰:「動何如靜。」上改容而止。輔政八年,其所薦引,多廉讓之士焉。大安元年,配享章宗廟廷。

  蒲察通本名蒲魯渾,中都路胡土愛割蠻猛安人也。熈宗選護衛,見通名,以筆識之。通以父老,懇乞就養。衆訝之曰:「得充侍衛,終身榮貴,今乃辭,過人遠矣。」朝廷義而從之。後因會葬宋王宗望於房山,以門閥,加昭信校尉,授頓舍。改御院通進。

  海陵伐宋,隆州諸軍尤精銳,付通緫之。兵壓淮,令通率騎二百先濟覘敵。及弇中,敵兵躍出,通按兵直前,傍有舞槊來刺者,回身射之,應弦而斃。諸軍併擊,敗之。海陵召見,喜形於色,曰:「兵事定,汝勿憂爵賞。」至揚州,通營別屯。是夜,海陵遇弒,有來告者,通欲執而殺之,續聞其實,哀悶仆地,衆掖而起,徑入營門哭之。

  軍還,入見,世宗顧謂近臣曰:「朕素知是人,幼嘗從游,性溫厚,有識慮,又精騎射。」授尚廄局副使。又諭近臣曰:「常令見朕,欲問以事而考其言,朕將用之。」窩斡反,命通佩金符,詣軍前督戰。賊破,以功授世襲謀克。奚人亂,承詔繼往蒞軍。遷本局使,以母喪免,起為殿前右衛將軍,兼領閑廄。尋命其子蒲速烈尚衛國公主。出為肇州防禦使,賜以金帶,仍諭以補外之意,因戒勑之,語在世宗紀中。尋擢蒲與路節度使,移鎮歸德軍,遷西南路招討,入知大興府事,除殿前都點檢。初,大理卿闕,世宗欲令通為之,問宰臣,對曰:「通,點檢器也。」上曰:「點檢繁冗,無由顯其能。通明敏才幹,正掌法之官。」又曰:「通之機識,崇尹不及也。」

  大定十七年,拜尚書右丞,轉左丞。詔議推排猛安謀克事,大臣皆以為止驗見在產業,定貧富,依舊科差為便。通言:「必須通括各謀克人戶物力多寡,則貧富自分。貧富分,則版籍定,如有緩急,驗籍科差,富者不得隱,貧者不重困。與一例科差者,大不侔矣。」上是通言,謂宰臣曰:「議事當如通之盡心也。」閱三歲,進平章政事,封任國公。

  世宗將幸上京,以通朝廷舊人,命為上京留守,先往鎮撫之。二十五年,除知真定府事,世宗曰:「朕復欲相卿,惜卿老矣,故以此授卿。」仍賜錢千貫。未幾,改知平陽府事,移鳳翔,致仕。明昌四年,上諭宰臣曰:「通先朝重臣,年雖高而未衰。」因命知廣寧府事。累表請老,復以開府儀同三司致仕。

  承安三年薨。諭旨於其弟曰:「舊制,致仕宰相,無祭葬禮,通舊臣懿戚,故特命勑祭及葬。」初,通在政府,舉太子率府完顏守貞、監察御史裔俱可大用,其後皆為名臣,世多其知人云。

  粘割斡特剌,蓋州別里賣猛安奚屈謀克人也。貞元初,以習女直字試補戶部令史,轉尚書省令史。大定七年,選授吏部主事,歷右補闕、修起居注。

  九年,河南路統軍使宗敘以宋人欲啟兵釁,上言求入見,世宗遣斡特剌就問之,仍究其實。至汴,問宗敘,及召凡嘗言邊事者詰之,皆無狀。還報,世宗喜曰:「朕固知妄也。」授左司員外郎。

  十年,以夏國發兵築祁安城及襲殺喬家族首領結什角,又諜者言夏與宋人通謀犯邊,詔大理卿李昌圖與斡特剌往按其事。夏人報言,結什角以兵犯夏境故殺之,祁安城本上國所賜舊積石地,發兵修築以備他盜耳。又察知宋、夏無交通狀,及喬家族民戶願令結什角姪趙師古為首領,具以聞。世宗甚悅,轉右衛將軍,賜衣馬車牛弓矢器仗。十二年,為夏國生日使,還授右司郎中,遷右副都點檢。久之,出為河南路統軍都監,賜金帶及具裝馬。

  十七年,授昌武軍節度使,兼領前職。明年,入為刑部尚書,拜參知政事。世宗嘗諭平章政事唐括安禮曰:「朕思為治之道,考擇人材最為難事,其餘常務各有程式,非此比也。如斡特剌所舉者,頗稱朕意。」時右三部檢法蒙括蠻都告斡特剌與招討哲典朋黨,乞付刑部詰問,世宗曰:「若哲典免死,則可謂朋黨。今已伏誅,乃誣謗耳。」又謂宰臣曰:「朕素知此人極有識慮,貌雖柔而心甚剛直,所行不率易也。」二十二年,委提控代州阜通監,召見諭之曰:「朕自任卿以來,悉卿材幹,故擢為執政。卿亦體朕待遇之意,能勉盡所職,凡謀議奏對多副朕心,莫倚上有宰相而自嫌外。蓋舊人年老,新人未苦經練,是以委責於卿,但有所見悉心以言,勿持嫌以為不知也。」二十三年,進尚書右丞,兼樞密副使,表乞解一職,詔許解樞密。世宗以猛安謀克拋留土田,責宰臣曰:「此事皆卿輩所當陳舉,乃俟朕言而後行,蓋卿輩以為細務非天子所親。朕嘗思之,獄訟簿書有斡特剌在,餘事卿輩略不介意,朕亦安能置而不問邪?」俄坐事削一階,令視事如故。

  二十六年,轉尚書左丞,世宗謂曰:「朕昨與宰臣議可授執政者,卿不在焉。今阿魯罕年老,斡魯也多病,吾欲用宗浩何如?」斡特剌奏曰:「彼二人者恐不得力,獨宗浩幹能可任。」遂用宗浩。又謂曰:「朕於天下事無不用心,一如草創時。」斡特剌曰:「自古人君始勤終怠者多矣,有始有終,惟聖人能之。」上曰:「唐太宗至明之主也,然魏徵諫以十事,謂其不能有終,是則有終始者實為難矣。」二十八年,為上京留守,賜通犀帶及射生馬一。

  明昌二年致仕。承安初,有事北方,朝廷欲得舊臣任之,乃起為東京留守,遣監察御史完顏綱諭旨曰:「知汝精神尚健,故復用也。」明年,改上京留守,又諭之曰:「上京祖先基業之地,卿馳驛之任,到彼便宜行事。邊事稍息,即召卿還。」二年九月,還朝,拜平章政事,封芮國公。在位數月,薨,年六十九。訃聞,上傷悼久之,遣官致祭,賻贈銀千二百五十兩、重幣四十五端、絹四百五十疋、錢二千貫,謚曰成肅。

  斡特剌性溫厚醞藉,嘗為丞相紇石烈良弼所薦,後世宗謂宰臣曰:「良弼善知人,如斡特剌輩其才真可用也。」在相位十餘年,甚見寵遇,唯奏定五品官子與外路司吏同試部令史、及令隨朝吏員得試國史院書寫,世宗以為非云。

  程輝字日新,蔚州靈仙人也。皇統二年,擢進士第,由尚書省令史升左司都事。久之,為南京路轉運使,以宮殿火,降授磁州刺史。有吳僧者殺州人張善友而取其妻,輝督捕之,命張母以長錐刺僧與其妻無完膚以死。改陝西東路轉運使,再遷戶部尚書。

  大定二十三年,拜參知政事。世宗諭之曰:「卿年雖老,猶可宣力。事有當言,毋或隱默。卿其勉之。」一日,輝侍朝,世宗曰「人嘗謂卿言語荒唐,今遇事輒言,過於王蔚。」顧謂宰臣曰:「卿等以為何如?」皆曰:「輝議政可否,略無隱情。」輝對曰:「臣年老耳聵,第患聽聞不審,或失奏對。苟有所聞,敢不盡心。」舊廟祭用牛,世宗晚年欲以他牲易之,輝奏曰:「凡祭用牛者,以牲之最重,故號太牢。語曰:『犁牛之子騂且角,雖欲勿用,山川其舍諸?』古禮不可廢也。」

  二十四年,世宗幸上京,尚書省奏來歲正旦外國朝賀事,世宗曰:「上京地遠天寒,朕甚憫人使勞苦,欲即南京受宋書,何如?」輝對曰:「外國使來必面見天子,今半途受書,異時宋人託事效之,何以辭為?」世宗曰:「朕以誠實,彼若相詐,朕自有處置耳。」輝以為不可,於是議權免一年。會有司市麵不時酬直,世宗怒監察不舉劾,杖責之。以問輝,輝對曰:「監察,君之耳目。所犯罪輕,不贖而杖,亦一時之怒也。」世宗曰:「職事不舉,是故犯也,杖之何不可。」輝對曰:「往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。」

  二十六年,以老致仕。次年,復起知河南府事,輝辭以衰老不任,召入香閤,諭之曰:「卿年老而精力尚強,雖久歷外,未嘗得嘉郡,河南地勝事簡,故以處卿,卿可優游頤養。」輝曰:「臣猶老馬也,芻豆待養,豈可責以筋力。向者南京宮殿火,非聖恩寬貸,臣死久矣。今河之徑河南境上下千餘里,河防之責視彼尤重,此臣所以憂不任也。」於是特詔不預河事。章宗立,時輝年七十六,復乞致仕,詔許之,仍給參知政事半俸。承安元年卒,謚曰忠簡。

  輝性倜儻敢言,喜雜學,尤好論醫,從河間劉守真說,率用涼藥。神童嘗添壽者方數歲,輝召之,因書「醫非細事」四字,添壽塗「細」字,改書作「相」,輝頗慚,人亦以此為中其病云。

  劉瑋字德玉,咸平人也。唐盧龍節度使仁敬之裔。祖弘,遼季鎮懿州,王師至,弘以州降,太祖俾知咸州,後以同平章政事致仕。父君詔,同知宣徽院事。瑋幼警悟,業進士舉,熈宗錄其舊,特賜及第。調安次丞。由遵化縣令補尚書省令史,歷戶部主事、監察御史,累轉尚書省都事。宰臣奏擬瑋經畫軍民田土,世宗見其名曰:「劉瑋尚淹此乎。」遷戶部員外郎。時將東巡,命瑋同工部郎中宋中往營行宮,就陞郎中。改同知宣徽院事,為使宋國信副使。瑋父兄皆以是官使江左,當時榮之。還授戶部侍郎。

  初,世宗器瑋材幹,以為無施不可,及將幸上京,以行在所須皆隸太府,欲瑋領其事,嫌其稍下,故移戶部侍郎張大節於工部,而以戶部授瑋。上還,謂宰臣曰:「劉瑋極有心力,臨事閑暇,第用心不正耳。若心正當,其人才不可得也。」

  明年,擢戶部尚書。時河決于衛,自衛抵清、滄皆被其害,詔兼工部尚書往塞之。或以謂天災流行,非人力所能禦,惟當徙民以避其衝,瑋曰:「不然。天生五材,遞相休王,今河決者土不勝水也。俟秋冬之交,水勢稍殺,以漸興築,庶幾可塞。」明年春,瑋齋戒禱于河,功役齊舉,河乃復故。召還增秩,以為宋弔祭副使。世宗不豫,拜參知政事,仍領戶部,旣而為山陵使。尋上表請外,出知濟南府事,移鎮河中。明昌二年,徙知大名府,仍領河防事。

  三年,入拜尚書右丞。上嘗問考課法今可行否,右丞相夾谷清臣曰:「行之亦可,但格法繁則有司難於承用耳。」瑋曰:「考課之法本於緫核名實,今提刑司體察廉能贓濫以行賞罰,亦其意也。若別議設法,恐涉太繁。」上問唐代何如,瑋對以「四善、二十七最」。明年六月,卒。是日,上將擊毬於臨武殿,聞瑋卒而止,謚曰安敏。

  後上謂宰臣曰:「人為小官或稱才幹,及其大用則不然。如劉瑋固甚幹,然自世宗朝逮輔朕,於事多有知而不言者。若實愚人則不足論,知及之而不肯盡心,可乎?」平章政事完顏守貞曰:「春秋之法,責備賢者。」上曰:「夫為宰相而欲收恩避怨,使人人皆稱己是,賢者固若是乎?」

  董師中字紹祖,洺州人也。少敏贍,好學強記。擢皇統九年進士第,調澤州軍事判官。改平遙丞。縣有劇賊王乙,素凶悍不可制,師中捕得杖殺之,一境遂安。時大軍後,野多枯胔,縣有遺櫬寓于驛舍者,悉為葬之。遷綿上令,補尚書省令史,右相唐括訛魯古尤器重之,撫其座曰:「子議論英發,襟度開朗,他日必居此座。」再考,擢監察御史,遷尚書省都事。初,師中為監察時,漏察大名緫管忽剌不公事,及忽剌以罪誅,世宗怒曰:「監察出使郡縣,職在彈糾,忽剌親貴尤當用意,乃徇不以聞。」削官一階,降授沁南軍節度副使。累遷坊州刺史。

  明昌元年,初置九路提刑司,師中選為陝西路副使,坐修公廨濫支官錢罪,以贖論。及御史臺言其寬和有體,召為大理卿。御史中丞吳鼎樞舉以自代,尚書省亦奏其才行,遂擢中丞。時西北路招討使宗肅以平章夾谷清臣薦,知大興府事。師中上言:「宗肅近以贓罪鞫于有司,獄未竟,不宜改除。」上納其言,曰:「朕知之矣。有功不賞,有罪不罰,雖唐、虞不能化天下。」命復送有司。

  四年,上將幸景明宮,師中及侍御史賈鉉、治書侍御史粘割遵古諫,以謂「勞人費財,蓋其小者,變生不虞,所繫非輕。聖人法天地以順動,故萬舉萬全。今邊鄙不馴,反側無定,必里哥孛瓦貪暴強悍,深可為慮。陛下若問諸左右,必有容悅而言者,謂堂堂大國,何彼之恤。夫蜂蠆有毒,患起所忽。今都邑壯麗,內外苑囿足以優佚皇情,近畿山川飛走充牣,足以閱習武事,何必千車萬騎,草居露宿,逼介邊陲,遠煩偵候,以冒不惻之悔哉。」上不納。師中等又上踈曰:「近年水旱為沴,明詔罪己求言,罷不急之役,省無名之費,天下欣幸。今方春東作,而亟遣有司修建行宮,揆之於事,似為不急。況西、北二京,臨潢諸路,比歲不登。加以民有養馬簽軍挑壕之役,財力大困,流移未復,米價甚貴,若扈從至彼,又必增價。日糴升合者口以萬數,舊藉北京等路商販給之,倘以物貴或不時至,則飢餓之徒將復有如曩歲,殺太尉馬、毀太府瓜果、出忿怨言、起而為亂者矣。書曰:『民情大可見,小人難保。』況南北兩屬部數十年捍邊者,今為必里哥孛瓦誘脅,傾族隨去,邊境蕩搖如此可虞,若忽之而往,豈聖人萬舉萬全之道哉。迺者太白晝見,京師地震,又北方有赤色,遲明始散。天之示象,冀有以警悟聖意,修德銷變。矧夫逸遊,古人所戒,遠自周、秦,近逮隋、唐與遼,皆以是生釁,可不慎哉,可不畏哉。」左補闕許安仁、右拾遺路鐸亦皆上書論諫。是日,上御後閤,召師中等賜對,即從其奏,仍遣諭輔臣曰:「朕欲巡幸山後,無他,不禁暑熱故也。今臺諫官咸言民間缺食處甚多,朕初不盡知,旣已知之,暑雖可畏,其忍私奉而重民之困哉。」迺罷北幸。尋為宋生日國信使,還以所得金帛分遺親舊。五年,上復如景明宮,師中及臺諫官各上踈極諫,上怒,遣近侍局直長李仁愿詣尚書省,召師中等諭之曰:「卿等所言,非無可取,然亦有失君臣之體者。今命平章諭旨,其往聽焉。」

  戶部尚書馬琪表舉自代,擢吏部尚書。初,完顏守貞改為西京留守,朝京師,上欲復用,監察御史蒲剌都等糾彈數事,師中辨其誣,而舉守貞正人可用,守貞由是復拜平章政事。及守貞以罪斥,上曰:「向薦守貞者應降黜。如董師中言臺省無此人不治,路鐸、李敬義亦嘗推舉,可左遷於外。然三人者後俱可用,今姑出之,以正失舉罪。」除陝西西路轉運使。歲餘,徵為御史大夫,命與禮部尚書張暐看讀陳言文字。踰三月,拜參知政事,進尚書左丞。他日奏事,上語輔臣曰:「御史姬端脩言小人在側,果誰歟?」師中曰:「應謂李喜兒輩。」上默然。

  師中通古今,善敷奏,練達典憲,處事精敏,嘗言曰:「宰相不當事細務,要在知人才,振綱紀,但一心正、兩目明,足矣。」承安四年,表乞致仕,詔賜宅一區,留居京師。以寒食,乞過家上冢,許之,且命賦寒食還家上冢詩。每節辰朝會,召入侍宴,其眷禮如此。泰和二年,薨,年七十四。上聞之,甚悼惜,顧謂大臣曰:「凡正人多執方而不通,獨師中正而通。」詔依見任宰執例葬祭,仍賻贈之,謚曰文定。

  師中工文,性通達,踈財尚義,平居則樂易真率,其臨事則剛決,挺然不可奪。弟師儉,初業進士,欲籍其資廕。師中保任之,密令人代給堂帖,使之肄業。師儉感其義方,力學後遂登第。方在政府,近侍傳詔,將錄用其子,師中奏曰:「臣有姪孤幼,若蒙恩錄,勝于臣子。」上義之,以其姪為筆硯承奉。與胥持國同輔政,頗相親附,世以此少之。

  王蔚字叔文,香河人也。登皇統二年進士第,調良鄉丞。治績優等,補尚書省令史,知管差除。蔚性通敏,曉析吏事,尋授都事,以喪去,起復,行左司員外郎,遷郎中。大定二年,超授河東北路轉運使,諭旨曰:「汝在海陵時,行事多不法。然朕素知爾才幹,欲授以內除,而憲臺有言,以是補外。如能澡心易行,必當升擢,否則勿望再用。」旣而察廉為第一,授中都路都轉運使。改吏部尚書,以斷護衛出職事不當,奪官一階。頃之,出知河中府事,遷南京留守。

  十五年,拜參知政事,蔚懇辭不任負荷,勑諭之曰:「卿但履正奉公,無或阿順,何以辭為?」十六年,出知真定府事,累轉知河中府。明昌元年,召拜尚書右丞,致仕,卒。

  馬惠迪字吉甫,漷陰人也。擢天德三年進士第,再調昌邑令,察廉第一,補尚書省令史。大定中,出為西京留守判官,以治最,擢同知崇義軍節度事。累遷左司郎中。先是,鄧儼居是職,世宗愛其明敏,惠迪一日奏事退,上謂宰臣曰:「人之聰明多失於浮衒,若惠迪聰明而朴實,甚可喜也。朕嘗與論事,五品以下朝官少有如者。」未幾,超授御史中丞,拜參知政事。

  時烏底改叛亡,世宗已遣人討之,又欲益以甲士,毀其船栰。惠迪奏曰:「得其人不可用,有其地不可居,恐不足勞聖慮。」上曰:「朕固知之。所以毀其船栰,正欲不使再窺邊境耳。」尋以憂去,起為昭義軍節度使。明昌元年,為南京留守,致仕,卒。

  馬琪字德玉,大興寶坻人。正隆五年擢進士第,調清源主簿,三遷永清令。永清畿縣,號難治,前令要介有能聲,琪繼以治聞。補尚書省令史,以永清治最,授同知定武軍節度使事、興中府治中,召為戶部員外郎,改侍御史。

  世宗謂宰臣曰:「比者馬琪主奏高德溫獄,其於富戶寄錢事皆略不奏。朕以琪明法律而正直,所為乃爾,稱職之才何其難也?古人雖云『罪疑惟輕』,非為全尚寬縱也。」尋轉左司員外郎,扈從東巡,遷右司郎中,移左司。時擇使宋國者,世宗欲命琪,宰臣言其資淺,詔特遣之,還授吏部侍郎,改戶部。

  章宗即位,除中都路都轉運使。時戶部闕官,上命宰臣選可任者,或舉同知大興府事烏古孫仲和,上曰:「仲和雖有智力,恐不能主錢穀。理財安得如劉晏者,官用足而民不困,唐以來一人而已。」或舉琪,上然之,曰:「琪不肯欺官,亦不肯害民,是可用也。」遂擢為戶部尚書。久之,削官一階。初,琪病告,近侍傳旨,不具服曳履而出,有司議當徒二年,減外猶追官解任。大理少卿閻公貞以為琪本荒遽失措,與非病告有違不同,宜減徒二年三等論之。上從公貞議,任職如故。

  明昌四年,拜參知政事,詔諭之曰:「戶部遽難得人,顧無以代卿者,故用卿晚耳。」一日,上謂琪曰:「卿在省久矣,比來事少於往時何也。」琪曰:「昔宰職多有異同,今情見不同者甚少。」上曰:「往多情見為是耶,今無者為是耶?」琪曰:「事狀明者不假情見,便用情見,亦要歸之是而已。」五年,河決陽武,灌封丘而東,琪行尚書省事往治之,訖役而還。遷中大夫。承安元年,北邊用兵,而連歲旱暵,表乞致仕,不許。明年,出鎮安武軍,致仕,卒。子師周,閤門祗候,當給假,以聞。上悼之,以不奏聞責諭有司,後二品官卒皆具以聞,自琪始。

  琪性明敏,習吏事,其治錢穀尤長,然性吝好利,頗為上所少云。

  楊伯通字吉甫,弘州人。擢大定三年進士第,由尚書省令史為吏部主事、順義軍節度副使,以憂去。吏部侍郎馬琪表薦伯通廉幹,尚書省覆察如所舉,召為尚書省都事,授同知定武軍節度使事。明昌元年,擢左司員外郎,轉郎中,累遷吏部尚書,尋移戶部。

  承安二年,拜參知政事。監察御史路鐸劾奏伯通引用鄉人李浩,以公器結私恩。左司郎中賈益承望風旨,不復檢詳,言之臺端,欲加糾劾,大夫張暐輒尼不行。上命同知大興府事賈鉉詰之,伯通居家待罪。鉉奏:「暐言彈絀大臣,須有實迹,所劾不當,徒壞臺綱。益言除授皆宰執公議,不言伯通私枉。」詔責鐸言事輕率,而慰諭伯通治事。伯通再上表辭,不許。四年,進尚書左丞,致仕,卒。

  尼厖古鑑本名外留,隆州人也。識女直小字及漢字,登大定十三年進士第,調隆安教授。改即墨主簿,召授國子助教,擢近侍局直長。世宗器其材,謂宰臣曰:「新進士中如徒單鎰、夾谷衡、尼厖古鑑,皆可用也。」改太子侍丞。踰年,遷應奉翰林文字,兼右三部司正。世宗復謂宰臣曰:「鑑嘗近侍,朕知其正直幹治。及為東宮侍丞,保護太孫,禮節言動猶有國俗純厚舊風,朕甚嘉之。」

  章宗立,累遷尚書戶部侍郎,兼翰林直學士。俄轉同知大興府,用大臣薦,改知大興府事。明昌五年拜參知政事,薨,謚曰文肅。

  贊曰:移剌履從容進說,信孚於君,至論經純傳駁,以孝行為治本,其得古人遺學歟。昔臧孫達忠諫於魯,君子知其有後,信矣。張萬公引正守己,質言無華。開壕括地之議,明灼利害,如指諸掌,閉於群說而不式,致仕而歸,理勢然也。蒲察通之哭海陵,君臣大義死生一之,其志烈矣。程輝、斡特剌之鯁直,劉瑋、董師中之通敏,才皆足以發聞,然師中有附胥之譏,劉瑋見避事之責,其視前人多有愧矣。王蔚、馬惠迪之徒,何足算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