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國志 裴松之注》·三國志卷十六 魏書十六 任蘇杜鄭倉傳第十六
任峻字伯達,河南中牟人也。漢末擾亂,關東皆震。中牟令楊原愁恐,欲棄官走。峻說原曰:「董卓首亂,天下莫不側目,然而未有先發者,非無其心也,勢未敢耳。明府若能唱之,必有和者。」原曰:「為之奈何?」峻曰:「今關東有十餘縣,能勝兵者不減萬人,若權行河南尹事,總而用之,無不濟矣。」原從其計,以峻為主簿。峻乃為原表行尹事,使諸縣堅守,遂發兵。會太祖起關東,入中牟界,眾不知所從,峻獨與同郡張奮議,舉郡以歸太祖。峻又別收宗族及賓客家兵數百人,願從太祖。太祖大悅,表峻為騎都尉,妻以從妹,甚見親信。太祖每征伐,峻常居守以給軍。是時歲飢旱,軍食不足,羽林監潁川棗祗建置屯田,太祖以峻為典農中郎將,〔募百姓屯田於許下,得穀百萬斛,郡國列置田官〕,數年中所在積粟,倉廩皆滿。官渡之戰,太祖使峻典軍器糧運。賊數寇鈔絕糧道,乃使千乘為一部,十道方行,為複陳以營衛之,賊不敢近。軍國之饒,起於棗祗而成於峻。〔一〕太祖以峻功高,乃表封為都亭侯,邑三百戶,遷長水校尉。
〔一〕 魏武故事載令曰:「故陳留太守棗祗,天性忠能。始共舉義兵,周旋征討。後袁紹在冀州,亦貪祗,欲得之。祗深附託於孤,使領東阿令。呂布之亂,兗州皆叛,惟范、東阿完在,由祗以兵據城之力也。後大軍糧乏,得東阿以繼,祗之功也。及破黃巾定許,得賊資業。當興立屯田,時議者皆言當計牛輸穀,佃科以定。施行後,祗白以為僦牛輸穀,大收不增穀,有水旱災除,大不便。反覆來說,孤猶以為當如故,大收不可復改易。祗猶執之,孤不知所從,使與荀令君議之。時故軍祭酒侯聲云:『科取官牛,為官田計。如祗議,於官便,於客不便。』聲懷此云云,以疑令君。祗猶自信,據計畫還白,執分田之術。孤乃然之,使為屯田都尉,施設田業。其時歲則大收,後遂因此大田,豐足軍用,摧滅群逆,克定天下,以隆王室。祗興其功,不幸早沒,追贈以郡,猶未副之。今重思之,祗宜受封,稽留至今,孤之過也。祗子處中,宜加封爵,以祀祗為不朽之事。」文士傳曰:祗本姓棘,先人避難,易為棗。孫據,字道彥,晉冀州刺史。據子嵩,字臺產,散騎常侍。並有才名,多所著述。嵩兄腆,字玄方,襄陽太守,亦有文采。
峻寬厚有度而見事理,每有所陳,太祖多善之。於饑荒之際,收卹朋友孤遺,中外貧宗,周急繼乏,信義見稱。建安九年薨,太祖流涕者久之。子先嗣。先薨,無子,國除。文帝追錄功臣,諡峻曰成侯。復以峻中子覽為關內侯。
蘇則字文師,扶風武功人也。少以學行聞,舉孝廉茂才,辟公府,皆不就。起家為酒泉太守,轉安定、武都,〔一〕所在有威名。太祖征張魯,過其郡,見則悅之,使為軍導。魯破,則綏定下辯諸氐,通河西道,徙為金城太守。是時喪亂之後,吏民流散飢窮,戶口損耗,則撫循之甚謹。外招懷羌胡,得其牛羊,以養貧老。與民分糧而食,旬月之間,流民皆歸,得數千家。乃明為禁令,有干犯者輒戮,其從教者必賞。親自教民耕種,其歲大豐收,由是歸附者日多。李越以隴西反,則率羌胡圍越,越即請服。太祖崩,西平麴演叛,稱護羌校尉。則勒兵討之。演恐,乞降。文帝以其功,加則護羌校尉,賜爵關內侯。〔二〕
〔一〕 魏書曰:則剛直疾惡,常慕汲黯之為人。魏略曰:則世為著姓,興平中,三輔亂,飢窮,避難北地。客安定,依富室師亮。亮待遇不足,則慨然歎曰:「天下會安,當不久爾,必還為此郡守,折庸輩士也。」後與馮翊吉茂等隱於郡南太白山中,以書籍自娛。及為安定太守,而師亮等皆欲逃走。則聞之,豫使人解語,以禮報之。
〔二〕 魏名臣奏載文帝令問雍州刺史張既曰:「試守金城太守蘇則,既有綏民平夷之功,聞又出軍西定湟中,為河西作聲勢,吾甚嘉之。則之功效,為可加爵邑未邪?封爵重事,故以問卿。密白意,且勿宣露也。」既答曰:「金城郡,昔為韓遂所見屠剝,死喪流亡,或竄戎狄,或陷寇亂,戶不滿五百。則到官,內撫彫殘,外鳩離散,今見戶千餘。又梁燒雜種羌,昔與遂同惡,遂斃之後,越出障塞。則前後招懷,歸就郡者三千餘落,皆卹以威恩,為官效用。西平麴演等倡造邪謀,則尋出軍,臨其項領,演即歸命送質,破絕賊糧。則既有恤民之效,又能和戎狄,盡忠效節。遭遇聖明,有功必錄。若則加爵邑,誠足以勸忠臣,勵風俗也。」
後演復結旁郡為亂,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,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,進、華皆自稱太守以應之。又武威三種胡並寇鈔,道路斷絕。武威太守毌丘興告急於則。時雍、涼諸豪皆驅略羌胡以從進等,郡人咸以為進不可當。又將軍郝昭、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,亦受詔不得西度。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與羌豪帥謀曰:「今賊雖盛,然皆新合,或有脅從,未必同心;因釁擊之,善惡必離,離而歸我,我增而彼損矣。既獲益眾之實,且有倍氣之勢,率以進討,破之必矣。若待大軍,曠日持久,善人無歸,必合於惡,善惡既合,勢難卒離。雖有詔命,違而合權,專之可也。」於是昭等從之,乃發兵救武威,降其三種胡,與興擊進於張掖。演聞之,將步騎三千迎則,辭來助軍,而實欲為變。則誘與相見,因斬之,出以徇軍,其黨皆散走。則遂與諸軍圍張掖,破之,斬進及其支黨,眾皆降。演軍敗,華懼,出所執乞降,河西平。乃還金城。進封都亭侯,邑三百戶。
徵拜侍中,與董昭同寮。昭嘗枕則膝臥,則推下之,曰:「蘇則之膝,非佞人之枕也。」初,則及臨菑侯植聞魏氏代漢,皆發服悲哭,文帝聞植如此,而不聞則也。帝在洛陽,嘗從容言曰:「吾應天而禪,而聞有哭者,何也?」則謂為見問,鬚髯悉張,欲正論以對。侍中傅巽掐音苦洽反。則曰:「不謂卿也。」於是乃止。〔一〕文帝問則曰:「前破酒泉、張掖,西域通使,燉煌獻徑寸大珠,可復求市益得不?」則對曰:「若陛下化洽中國,德流沙漠,即不求自至;求而得之,不足貴也。」帝默然。後則從行獵,槎桎拔,失鹿,帝大怒,踞胡床拔刀,悉收督吏,將斬之。則稽首曰:「臣聞古之聖王不以禽獸害人,今陛下方隆唐堯之化,而以獵戲多殺群吏,愚臣以為不可。敢以死請!」帝曰:「卿,直臣也。」遂皆赦之。然以此見憚。黃初四年,左遷東平相。未至,道病薨,諡曰剛侯。子怡嗣。怡薨,無子,弟愉襲封。愉,咸熙中為尚書。〔二〕
〔一〕 魏略曰:舊儀,侍中親省起居,故俗謂之執虎子。始則同郡吉茂者,是時仕甫歷縣令,遷為宂散。茂見則,嘲之曰:「仕進不止執虎子。」則笑曰:「我誠不能效汝蹇蹇驅鹿車馳也。」初,則在金城,聞漢帝禪位,以為崩也,乃發喪;後聞其在,自以不審,意頗默然。臨菑侯植自傷失先帝意,亦怨激而哭。其後文帝出游,追恨臨菑,顧謂左右曰:「人心不同,當我登大位之時,天下有哭者。」時從臣知帝此言,有為而發也,而則以為為己。欲下馬謝。侍中傅巽目之,乃悟。孫盛曰:夫士不事其所非,不非其所事,趣舍出處,而豈徒哉!則既策名新朝,委質異代,而方懷二心生忿,欲奮爽言,豈大雅君子去就之分哉?詩云:「士也罔極,二三其德。」士之二三,猶喪妃偶,況人臣乎?
〔二〕 愉字休豫,歷位太常光祿大夫,見晉百官名。山濤啟事稱愉忠篤有智意。臣松之案愉子紹,字世嗣,為吳王師。石崇妻,紹之女兄也。紹有詩在金谷集。紹弟慎,左衛將軍。
杜畿字伯侯,京兆杜陵人也。〔一〕少孤,繼母苦之,以孝聞。年二十,為郡功曹,守鄭縣令。縣囚繫數百人,畿親臨獄,裁其輕重,盡決遣之,雖未悉當,郡中奇其年少而有大意也。舉孝廉,除漢中府丞。會天下亂,遂棄官客荊州,建安中乃還。荀彧進之太祖,〔二〕太祖以畿為司空司直,遷護羌校尉,使持節,領西平太守。〔三〕
〔一〕 傅子曰:畿,漢御史大夫杜延年之後。延年父周,自南陽徙茂陵,延年徙杜陵,子孫世居焉。
〔二〕 傅子曰:畿自荊州還,後至許,見侍中耿紀,語終夜。尚書令荀彧與紀比屋,夜聞畿言,異之,旦遣人謂紀曰:「有國士而不進,何以居位?」既見畿,知之如舊相識者,遂進畿於朝。
〔三〕 魏略曰:畿少有大志。在荊州數歲,繼母亡後,以三輔開通,負其母喪北歸。道為賊所劫略,眾人奔走,畿獨不去。賊射之,畿請賊曰:「卿欲得財耳,今我無物,用射我何為邪?」賊乃止。畿到鄉里,京兆尹張時,河東人也,與畿有舊,署為功曹。嘗嫌其闊達,不助留意於諸事,言此家疏誕,不中功曹也。畿竊云:「不中功曹,中河東守也。」
太祖既定河北,而高幹舉并州反。時河東太守王邑被徵,河東人衛固、范先外以請邑為名,而內實與幹通謀。太祖謂荀彧曰:「關西諸將,恃險與馬,征必為亂。張晟寇殽、澠間,南通劉表,固等因之,吾恐其為害深。河東被山帶河,四鄰多變,當今天下之要地也。君為我舉蕭何、寇恂以鎮之。」彧曰:「杜畿其人也。」〔一〕於是追拜畿為河東太守。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,畿至不得渡。太祖遣夏侯惇討之,未至。或謂畿曰:「宜須大兵。」畿曰:「河東有三萬戶,非皆欲為亂也。今兵迫之急,欲為善者無主,必懼而聽於固。固等勢專,必以死戰。討之不勝,四鄰應之,天下之變未息也;討之而勝,是殘一郡之民也。且固等未顯絕王命,外以請故君為名,必不害新君。吾單車直往,出其不意。固為人多計而無斷,必偽受吾。吾得居郡一月,以計縻之,足矣。」遂詭道從郖津度。郖音豆。〔二〕范先欲殺畿以威眾。〔三〕且觀畿去就,於門下斬殺主簿已下三十餘人,畿舉動自若。於是固曰:「殺之無損,徒有惡名;且制之在我。」遂奉之。畿謂衛固、范先曰:「衛、范,河東之望也,吾仰成而已。然君臣有定義,成敗同之,大事當共平議。」以固為都督,行丞事,領功曹;將校吏兵三千餘人,皆范先督之。固等喜,雖陽事畿,不以為意。固欲大發兵,畿患之,說固曰:「夫欲為非常之事,不可動眾心。今大發兵,眾必擾,不如徐以貲募兵。」固以為然,從之,遂為貲調發,數十日乃定,諸將貪多應募而少遣兵。又入喻固等曰:「人情顧家,諸將掾吏,可分遣休息,急緩召之不難。」固等惡逆眾心,又從之。於是善人在外,陰為己援;惡人分散,各還其家,則眾離矣。會白騎攻東垣,高幹入濩澤,上黨諸縣殺長吏,弘農執郡守,固等密調兵未至。畿知諸縣附己,因出,單將數十騎,赴張辟拒守,吏民多舉城助畿者,比數十日,得四千餘人。固等與幹、晟共攻畿,不下,略諸縣,無所得。會大兵至,幹、晟敗,固等伏誅,其餘黨與皆赦之,使復其居業。
〔一〕 傅子曰:彧稱畿勇足以當大難,智能應變,其可試之。
〔二〕 魏略曰:初,畿與衛固少相狎侮,固嘗輕畿。畿嘗與固博而爭道,畿嘗謂固曰:「仲堅,我今作河東也。」固褰衣罵之。及畿之官,而固為郡功曹。張時故任京兆。畿迎司隸,與時會華陰,時、畿相見,於儀當各持版。時歎曰:「昨日功曹,今為郡將也!」
〔三〕 傅子曰:先云:「既欲為虎而惡食人肉,失所以為虎矣。今不殺,必為後患。」
是時天下郡縣皆殘破,河東最先定,少耗減。畿治之,崇寬惠,與民無為。民嘗辭訟,有相告者,畿親見為陳大義,遣令歸諦思之,若意有所不盡,更來詣府。鄉邑父老自相責怒曰:「有君如此,奈何不從其教?」自是少有辭訟。班下屬縣,舉孝子、貞婦、順孫,復其繇役,隨時慰勉之。漸課民畜牸牛、草馬,下逮雞豚犬豕,皆有章程。百姓勤農,家家豐實。畿乃曰:「民富矣,不可不教也。」於是冬月修戎講武,又開學宮,親自執經教授,郡中化之。〔一〕
〔一〕 魏略曰:博士樂詳,由畿而升。至今河東特多儒者,則畿之由矣。
韓遂、馬超之叛也,弘農、馮翊多舉縣邑以應之。河東雖與賊接,民無異心。太祖西征至蒲阪,與賊夾渭為軍,軍食一仰河東。及賊破,餘畜二十餘萬斛。太祖下令曰:「河東太守杜畿,孔子所謂『禹,吾無閒然矣』。增秩中二千石。」太祖征漢中,遣五千人運,運者自率勉曰:「人生有一死,不可負我府君。」終無一人逃亡,其得人心如此。〔一〕魏國既建,以畿為尚書。事平,更有令曰:「昔蕭何定關中,寇恂平河內,卿有其功,閒將授卿以納言之職;顧念河東吾股肱郡,充實之所,足以制天下,故且煩卿臥鎮之。」畿在河東十六年,常為天下最。
〔一〕 杜氏新書曰:平虜將軍劉勳,為太祖所親,貴震朝廷。嘗從畿求大棗,畿拒以他故。後勳伏法,太祖得其書,歎曰:「杜畿可謂『不媚於灶』者也。」稱畿功美,以下州郡,曰:「昔仲尼之於顏子,每言不能不歎,既情愛發中,又宜率馬以驥。今吾亦冀眾人仰高山,慕景行也。」
文帝即王位,賜爵關內侯。徵為尚書。及踐阼,進封豐樂亭侯。邑百戶,〔一〕守司隸校尉。帝征吳,以畿為尚書僕射,統留事。其後帝幸許昌,畿復居守。受詔作御樓船,於陶河試船,遇風沒。帝為之流涕。〔二〕詔曰:「昔冥勤其官而水死,稷勤百穀而山死。〔三〕故尚書僕射杜畿,於孟津試船,遂至覆沒,忠之至也。朕甚愍焉。」追贈太僕,諡曰戴侯。子恕嗣。〔四〕
〔一〕 魏略曰:初畿在郡,被書錄寡婦。是時他郡或有已自相配嫁,依書皆錄奪,啼哭道路。畿但取寡者,故所送少;及趙儼代畿而所送多。文帝問畿:「前君所送何少,今何多也?」畿對曰:「臣前所錄皆亡者妻,今儼送生人婦也。」帝及左右顧而失色。
〔二〕 魏氏春秋曰:初,畿嘗見童子謂之曰:「司命使我召子。」畿固請之,童子曰:「今將為君求相代者。君其慎勿言!」言卒,忽然不見。至此二十年矣,畿乃言之。其日而卒,時年六十二。
〔三〕 韋昭國語注稱毛詩傳曰:「冥,契六世孫也,為夏水官,勤於其職而死於水。稷、周棄也,勤播百穀,死於黑水之山。」
〔四〕 傅子曰:畿與太僕李恢、東安太守郭智有好。恢子豐交結英雋,以才智顯於天下。智子沖有內實而無外觀,州里弗稱也。畿為尚書僕射,二人各脩子孫禮見畿。既退,畿歎曰:「孝懿無子;非徒無子,殆將無家。君謀為不死也,其子足繼其業。」時人皆以畿為誤。恢死後,豐為中書令,父子兄弟皆誅;沖為代郡太守,卒繼父業;世乃服畿知人。魏略曰李豐父名義,與此不同,義蓋恢之別名也。
恕字務伯,太和中為散騎黃門侍郎。〔一〕恕推誠以質,不治飾,少無名譽。及在朝,不結交援,專心向公。每政有得失,常引綱維以正言,於是侍中辛毗等器重之。
〔一〕 杜氏新書曰:恕少與馮翊李豐俱為父任,總角相善。及各成人,豐砥礪名行以要世譽,而恕誕節直意,與豐殊趣。豐竟馳名一時,京師之士多為之游說。而當路者或以豐名過其實,而恕被褐懷玉也。由此為豐所不善。恕亦任其自然,不力行以合時。豐以顯仕朝廷,恕猶居家自若。明帝以恕大臣子,擢拜散騎侍郎,數月,轉補黃門侍郎。
時公卿以下大議損益,恕以為「古之刺史,奉宣六條,以清靜為名,威風著稱,今可勿令領兵,以專民事。」俄而鎮北將軍呂昭又領冀州,〔一〕乃上疏曰:
帝王之道,莫尚乎安民;安民之術,在於豐財。豐財者,務本而節用也。方今二賊未滅。戎車亟駕,此自熊虎之士展力之秋也。然搢紳之儒,橫加榮慕,搤腕抗論,以孫、吳為首,州郡牧守,咸共忽恤民之術,脩將率之事。農桑之民,競干戈之業,不可謂務本。帑藏歲虛而制度歲廣,民力歲衰而賦役歲興,不可謂節用。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,而承喪亂之弊,計其戶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,然而二方僭逆,北虜未賓,三邊遘難,繞天略匝;所以統一州之民,經營九州之地,其為艱難,譬策羸馬以取道里,豈可不加意愛惜其力哉?以武皇帝之節儉,府藏充實,猶不能十州擁兵;郡且二十也。今荊、揚、青、徐、幽、并、雍、涼緣邊諸州皆有兵矣,其所恃內充府庫外制四夷者,惟兗、豫、司、冀而已。臣前以州郡典兵,則專心軍功,不勤民事,宜別置將守,以盡治理之務;而陛下復以冀州寵秩呂昭。冀州戶口最多,田多墾闢,又有桑棗之饒,國家徵求之府,誠不當復任以兵事也。若以北方當須鎮守,自可專置大將以鎮安之。計所置吏士之費,與兼官無異。然昭於人才尚復易;中朝苟乏人,兼才者勢不獨多。以此推之,知國家以人擇官,不為官擇人也。官得其人,則政平訟理;政平故民富貴,訟理故囹圄空虛。陛下踐阼,天下斷獄百數十人,歲歲增多,至五百餘人矣。民不益多,法不益峻。以此推之,非政教陵遲,牧守不稱之明效歟?往年牛死,通率天下十能損二;麥不半收,秋種未下。若二賊游魂於疆埸,飛芻輓粟,千里不及。究此之術,豈在彊兵乎?武士勁卒愈多,愈多愈病耳。夫天下猶人之體,腹心充實,四支雖病,終無大患;今兗、豫、司、冀亦天下之腹心也。是以愚臣慺慺,實願四州之牧守,獨脩務本之業,以堪四支之重。然孤論難持,犯欲難成,眾怨難積,疑似難分,故累載不為明主所察。凡言此者,類皆疏賤;疏賤之言,實未易聽。若使善策必出於親貴,親貴固不犯四難以求忠愛,此古今之所常患也。
〔一〕 世語曰:昭字子展,東平人。長子巽,字長悌,為相國掾,有寵於司馬文王。次子安,字仲悌,與嵇康善,與康俱被誅。次子粹,字季悌,河南尹。粹子預,字景虞,御史中丞。
時又大議考課之制,以考內外眾官。恕以為用不盡其人,雖才且無益,所存非所務,所務非世要。上疏曰:
書稱「明試以功,三考黜陟」,誠帝王之盛制。使有能者當其官,有功者受其祿,譬猶烏獲之舉千鈞,良、樂之選驥足也。雖歷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,關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,臣誠以為其法可粗依,其詳難備舉故也。語曰:「世有亂人而無亂法。」若使法可專任,則唐、虞可不須稷、契之佐,殷、周無貴伊、呂之輔矣。今奏考功者,陳周、漢之法為,綴京房之本旨,可謂明考課之要矣。於以崇揖讓之風,興濟濟之治,臣以為未盡善也。其欲使州郡考士,必由四科,皆有事效,然後察舉,試辟公府,為親民長吏,轉以功次補郡守者,或就增秩賜爵,此最考課之急務也。臣以為便當顯其身,用其言,使具為課州郡之法,法具施行,立必信之賞,施必行之罰。至於公卿及內職大臣,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也。
古之三公,坐而論道,內職大臣,納言補闕,無善不紀,無過不舉。且天下至大,萬機至眾,誠非一明所能遍照。故君為元首,臣作股肱,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。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,非一木之支;帝王之業,非一士之略。由是言之,焉有大臣守職辨課可以致雍熙者哉!且布衣之交,猶有務信誓而蹈水火,感知己而披肝膽,徇聲名而立節義者;況於束帶立朝,致位卿相,所務者非特匹夫之信,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,所狥者豈聲名而已乎!
諸蒙寵祿受重任者,不徒欲舉明主於唐、虞之上而已;身亦欲廁稷、契之列。是以古人不患於念治之心不盡,患於自任之意不足,此誠人主使之然也。唐、虞之君,委任稷、契、夔、龍而責成功,及其罪也,殛鯀而放四凶。今大臣親奉明詔,給事目下,其有夙夜在公,恪勤特立,當官不撓貴勢,執平不阿所私,危言危行以處朝廷者,自明主所察也。若尸祿以為高,拱默以為智,當官苟在於免負,立朝不忘於容身,絜行遜言以處朝廷者,亦明主所察也。誠使容身保位,無放退之辜,而盡節在公,抱見疑之勢,公義不脩而私議成俗,雖仲尼為謀,猶不能盡一才,又況於世俗之人乎!今之學者,師商、韓而上法術,競以儒家為迂闊,不周世用,此最風俗之流弊,創業者之所致慎也。
後考課竟不行。〔一〕
〔一〕 杜氏新書曰:時李豐為常侍,黃門郎袁侃見轉為吏部郎,荀俁出為東郡太守,三人皆恕之同班友善。
樂安廉昭以才能拔擢,頗好言事。恕上疏極諫曰:
伏見尚書郎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,坐判問。又云「諸當坐者別奏」。尚書令陳矯自奏不敢辭罰,亦不敢以處重為恭,意至懇惻。臣竊憫然為朝廷惜之!夫聖人不擇世而興,不易民而治,然而生必有賢智之佐者,蓋進之以道,率之以禮故也。古之帝王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,莫不遠得百姓之歡心,近盡群臣之智力。誠使今朝任職之臣皆天下之選,而不能盡其力,不可謂能使人;若非天下之選,亦不可謂能官人。陛下憂勞萬機,或親燈火,而庶事不康,刑禁日弛,豈非股肱不稱之明效歟?原其所由,非獨臣有不盡忠,亦主有不能使。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,豫讓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,斯則古人之明驗矣。今臣言一朝皆不忠,是誣一朝也;然其事類,可推而得。陛下感帑藏之不充實,而軍事未息,至乃斷四時之賦衣,薄御府之私穀,帥由聖意,舉朝稱明,與聞政事密勿大臣,寧有懇懇憂此者乎?
騎都尉王才、幸樂人孟思所為不法,振動京都,而其罪狀發於小吏,公卿大臣初無一言。自陛下踐阼以來,司隸校尉、御史中丞寧有舉綱維以督奸宄,使朝廷肅然者邪?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,朝廷乏賢佐,豈可追望稷、契之遐蹤,坐待來世之雋乂乎!今之所謂賢者,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,然而奉上之節未立,向公之心不一者,委任之責不專,而俗多忌諱故也。臣以為忠臣不必親,親臣不必忠。何者?以其居無嫌之地而事得自盡也。今有疏者毀人不實其所毀,而必曰私報所憎,譽人不實其所譽,而必曰私愛所親,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。非獨毀譽有之,政事損益,亦皆有嫌。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,篤厲有道之節,使之自同古人,望與竹帛耳。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,臣懼大臣遂將容身保位,坐觀得失,為來世戒也!
昔周公戒魯侯曰「無使大臣怨乎不以」,不言賢愚,明皆當世用也。堯數舜之功,稱去四凶,不言大小,有罪則去也。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,以陛下為不任也;不自以為不智,以陛下為不問也。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,大舜之所以去?使侍中、尚書坐則侍帷幄,行則從華輦,親對詔問,所陳必達,則群臣之行,能否皆可得而知;忠能者進,闇劣者退,誰敢依違而不自盡?以陛下之聖明,親與群臣論議政事,使群臣人得自盡,人自以為親,人思所以報,賢愚能否,在陛下之所用。以此治事,何事不辦?以此建功,何功不成?每有軍事,詔書常曰:「誰當憂此者邪?吾當自憂耳。」近詔又曰:「憂公忘私者必不然,但先公後私即自辦也。」伏讀明詔,乃知聖思究盡下情,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。人之能否,實有本性,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。明主之用人也,使能者不敢遺其力,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。選舉非其人,未必為有罪也;舉朝共容非其人,乃為怪耳。陛下知其不盡力也,而代之憂其職,知其不能也,而教之治其事,豈徒主勞而臣逸哉?雖聖賢並世,終不能以此為治也。
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密,人事請屬之不絕,聽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,選司徒更惡吏以守寺門;威禁由之,實未得為禁之本也。昔漢安帝時,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,猶見舉奏,章劾紛紛。近司隸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,而有司嘿爾,望風希指,甚於受屬。選舉不以實,人事之大者也。〔一〕嘉有親戚之寵,躬非社稷重臣,猶尚如此;以今況古,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。伊尹之制,與惡吏守門,非治世之具也。使臣之言少蒙察納,何患於奸不削滅,而養若昭等乎!
夫糾擿奸宄,忠事也,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,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。若陛下不復考其終始,必以違眾忤世為奉公,密行白人為盡節,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?誠顧道理而弗為耳。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,則人主之所最病者,陛下將何樂焉,胡不絕其萌乎!夫先意承旨以求容美,率皆天下淺薄無行義者,其意務在於適人主之心而已,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。陛下何不試變業而示之,彼豈執其所守以違聖意哉?夫人臣得人主之心,安業也;處尊顯之官,榮事也;食千鍾之祿,厚實也。人臣雖愚,未有不樂此而喜干迕者也,迫於道,自彊耳。誠以為陛下當憐而佑之,少委任焉,如何反錄昭等傾側之意,而忽若人者乎?今者外有伺隙之寇,內有貧曠之民,陛下當大計天下之損益,政事之得失,誠不可以怠也。
恕在朝八年,其論議亢直,皆此類也。
〔一〕 臣松之案大將軍,司馬宣王也。晉書云:「宣王第五弟,名通,為司隸從事。」疑恕所云狂悖者。通子順,封龍陽亭侯。晉初受禪,以不達天命,守節不移,削爵土,徙武威。
出為弘農太守,數歲轉趙相,〔一〕以疾去官。〔二〕起家為河東太守,歲餘,遷淮北都督護軍,復以疾去。恕所在,務存大體而已,其樹惠愛,益得百姓歡心,不及於畿。頃之,拜御史中丞。恕在朝廷,以不得當世之和,故屢在外任。復出為幽州刺史,加建威將軍,使持節,護烏丸校尉。時征北將軍程喜屯薊,尚書袁侃等戒恕曰:「程申伯處先帝之世,傾田國讓於青州。足下今俱杖節,使共屯一城,宜深有以待之。」而恕不以為意。至官未期,有鮮卑大人兒,不由關塞,徑將數十騎詣州,州斬所從來小子一人,無表言上。喜於是劾奏恕,下廷尉,當死。以父畿勤事水死,免為庶人,徙章武郡,是歲嘉平元年。〔三〕恕倜儻任意,而思不防患,終致此敗。
〔一〕 魏略曰:恕在弘農,寬和有惠愛。及遷,以孟康代恕為弘農。康字公休,安平人。黃初中,以於郭后有外屬,并受九親賜拜,遂轉為散騎侍郎。是時,散騎皆以高才英儒充其選,而康獨緣妃嬙雜在其間,故于時皆共輕之,號為阿九。康既(無)才敏,因在宂官,博讀書傳,後遂有所彈駮,其文義雅而切要,眾人乃更加意。正始中,出為弘農,領典農校尉。康到官,清己奉職,嘉善而矜不能,省息獄訟,緣民所欲,因而利之。郡領吏二百餘人,涉春遣休,常四分遣一。事無宿諾,時出案行,皆豫敕督郵平水,不得令屬官遣人探候,修設曲敬。又不欲煩損吏民,常豫敕吏卒,行各持鐮,所在自刈馬草,不止亭傳,露宿樹下,又所從常不過十餘人。郡帶道路,其諸過賓客,自非公法無所出給;若知舊造之,自出於家。康之始拜,眾人雖知其有志量,以其未嘗宰牧,不保其能也;而康恩澤治能乃爾,吏民稱歌焉。嘉平末,從渤海太守徵入為中書令,後轉為監。
〔二〕 杜氏新書曰:恕遂去京師,營宜陽一泉塢,因其壘塹之固,小大家焉。明帝崩時,人多為恕言者。
〔三〕 杜氏新書曰:喜欲恕折節謝己,諷司馬宋權示之以微意。恕答權書曰:「況示委曲。夫法天下事,以善意相待,無不致快也;以不善意相待,無不致嫌隙也。而議者言,凡人天性皆不善,不當待以善意,更墮其調中。僕得此輩,便欲歸蹈滄海乘桴耳,不能自諧在其間也。然以年五十二,不見廢棄,頗亦遭明達君子亮其本心;若不見亮,使人刳心著地,正與數斤肉相似,何足有所明,故終不自解說。程征北功名宿著,在僕前甚多,有人出征北乎!若令下官事無大小,咨而後行,則非上司彈繩之意;若咨而不從,又非上下相順之宜。故推一心,任一意,直而行之耳。殺胡之事,天下謂之是邪,是僕諧也;呼為非邪,僕自受之,無所怨咎。程征北明之亦善,不明之亦善,諸君子自共為其心耳,不在僕言也。」喜於是遂深文劾恕。
初,恕從趙郡還,陳留阮武亦從清河太守徵,俱自薄廷尉。謂恕曰:「相觀才性可以由公道而持之不厲,器能可以處大官而求之不順,才學可以述古今而志之不一,此所謂有其才而無其用。今向閒暇,可試潛思,成一家言。」在章武,遂著體論八節。〔一〕又著興性論一篇,蓋興於為己也。四年,卒於徙所。
〔一〕 杜氏新書曰:以為人倫之大綱,莫重於君臣;立身之基本,莫大於言行;安上理民,莫精於政法;勝殘去殺,莫善於用兵。夫禮也者,萬物之體也,萬物皆得其體,無有不善,故謂之體論。
甘露二年,河東樂詳年九十餘,上書訟畿之遺績,朝廷感焉。詔封恕子預為豐樂亭侯,邑百戶。〔一〕
〔一〕 魏略曰:樂詳字文載。少好學,建安初,詳聞公車司馬令南郡謝該善左氏傳,乃從南陽步〔涉〕詣〔許,從〕該問疑難諸要,今左氏樂氏問七十二事,詳所撰也。所問既了而歸鄉里,時杜畿為太守,亦甚好學,署詳文學祭酒,使教後進,於是河東學業大興。至黃初中,徵拜博士。于時太學初立,有博士十餘人,學多褊狹,又不熟悉,略不親教,備員而已。惟詳五業並授,其或難解,質而不解,詳無慍色,以杖畫地,牽譬引類,至忘寢食,以是獨擅名於遠近。詳學既精悉,又善推步三五,別受詔與太史典定律曆。太和中,轉拜騎都尉。詳學優能少,故歷三世,竟不出為宰守。至正始中,以年老罷歸於舍,本國宗族歸之,門徒數千人。
恕奏議論駮皆可觀,掇其切世大事著于篇。〔一〕
〔一〕 杜氏新書曰:恕弟理,字務仲。少而機察精要,畿奇之,故名之曰理。年二十一而卒。弟寬,字務叔。清虛玄靜,敏而好古。以名臣門戶,少長京師,而篤志博學,絕於世務,其意欲探賾索隱,由此顯名,當塗之士多交焉。舉孝廉,除郎中。年四十二而卒。經傳之義,多所論駮,皆草創未就,惟刪集禮記及春秋左氏傳解,今存于世。預字元凱,司馬宣王女婿。王隱晉書稱預智謀淵博,明於理亂,常稱「德者非所以企及,立功立言,所庶幾也」。大觀群典,謂公羊、穀梁,詭辨之言。又非先儒說左氏未究丘明意,而橫以二傳亂之。乃錯綜微言,著春秋左氏經傳集解,又參考眾家,謂之釋例,又作盟會圖、春秋長曆,備成一家之學,至老乃成。尚書郎摯虞甚重之,曰:「左丘明本為春秋作傳,而左傳遂自孤行;釋例本為傳設,而所發明何但左傳,故亦孤行。」預有大功名於晉室,位至征南大將軍,開府,封當陽侯,食邑八千戶。子錫,字世嘏,尚書左丞。晉諸公贊曰:嘏有器局。預從兄斌,字世將,亦有才望,為黃門郎,為趙王倫所枉殺。嘏子乂,字洪治。少有令名,為丹陽丞,早卒。阮武者,亦拓落大才也。案阮氏譜:武父諶,字士信,徵辟無所就,造三禮圖傳於世。杜氏新書曰:武字文業,闊達博通,淵雅之士。位止清河太守。武弟炳,字叔文,河南尹。精意醫術,撰藥方一部。炳子坦,字弘舒,晉太子少傅,平東將軍。坦弟柯,字士度。荀綽兗州記曰:坦出紹伯父,亡,次兄當襲爵,父愛柯,言名傳之,遂承封。時幼小,不能讓,及長悔恨,遂幅巾而居,後雖出身,未嘗釋也。性純篤閑雅,好禮無違,存心經誥,博學洽聞。選為濮陽王文學,遷領軍長史,喪官。王衍時為領軍,哭之甚慟。
鄭渾字文公,河南開封人也。高祖父眾,眾父興,皆為名儒〔一〕。渾兄泰,與荀攸等謀誅董卓,為揚州刺史,卒。〔二〕渾將泰小子袤避難淮南,袁術賓禮甚厚。渾知術必敗。時華歆為豫章太守,素與泰善,渾乃渡江投歆。太祖聞其篤行,召為掾,復遷下蔡長、邵陵令。天下未定,民皆剽輕,不念產殖;其生子無以相活,率皆不舉。渾所在奪其漁獵之具,課使耕桑,又兼開稻田,重去子之法。民初畏罪,後稍豐給,無不舉贍;所育男女,多以鄭為字。辟為丞相掾屬,遷左馮翊。
〔一〕 續漢書曰:興字少贛,諫議大夫。眾字子師,大司農。
〔二〕 張璠漢紀曰:泰字公業。少有才略,多謀計,知天下將亂,陰交結豪傑。家富於財,有田四百頃,而食常不足,名聞山東。舉孝廉,三府辟,公車徵,皆不就。何進輔政,徵用名士,以泰為尚書侍郎,加奉車都尉。進將誅黃門,欲召董卓為助,泰謂進曰:「董卓彊忍寡義,志欲無饜,若借之朝政,授之大事,將肆其心以危朝廷。以明公之威德,據阿衡之重任,秉意獨斷,誅除有罪,誠不待卓以為資援也。且事留變生,其鑒不遠。」又為陳時之要務,進不能用,乃棄官去。謂潁川人荀攸曰:「何公未易輔也。」進尋見害,卓果專權,廢帝。關東義兵起,卓會議大發兵,群寮咸憚卓,莫敢忤旨。泰恐其彊,益將難制,乃曰:「夫治在德,不在兵也。」卓不悅曰:「如此,兵無益邪?」眾人莫不變容,為泰震慄。泰乃詭辭對曰:「非以無益,以山東不足加兵也。今山東議欲起兵,州郡相連,人眾相動,非不能也。然中國自光武以來,無雞鳴狗吠之警,百姓忘戰日久;仲尼有言『不教民戰,是謂棄之』,雖眾不能為害,一也。明公出自西州,少為國將,閑習軍事,數踐戰場,名稱當世;以此威民,民懷懾服,二也。袁本初公卿子弟,生處京師,體長婦人;張孟卓東平長者,坐不窺堂;孔公緒能清談高論,噓枯吹生,無軍帥之才,負霜露之勤;臨鋒履刃,決敵雌雄,皆非明公敵,三也。察山東之士,力能跨馬控弦,勇等孟賁,捷齊慶忌,信有聊城之守,策有良平之謀;可任以偏師,責以成功,未聞有其人者,四也。就有其人,王爵不相加,婦姑位不定,各恃眾怙力,將人人棋跱,以觀成敗,不肯同心共膽,率徒旅進,五也。關西諸郡,北接上黨、太原、馮翊、扶風、安定,自頃以來,數與胡戰,婦女載戟挾矛,弦弓負矢,況其悍夫;以此當山東忘戰之民,譬驅群羊向虎狼,其勝可必,六也。且天下之權勇,今見在者不過并、涼、匈奴、屠各、湟中、義從、八種西羌,皆百姓素所畏服,而明公權以為爪牙,壯夫震慄,況小醜乎!七也。又明公之將帥,皆中表腹心,周旋日久,自三原、硤口以來,恩信醇著,忠誠可遠任,智謀可特使,以此當山東解(合)〔后〕之虛誕,實不相若,八也。夫戰有三亡:以亂攻治者亡,以邪攻正者亡,以逆攻順者亡。今明公秉國政平,討夷凶宦,忠義克立;以三德待於三亡,奉辭伐罪,誰人敢禦?九也。東州有鄭康成,學該古今,儒生之所以集;北海邴根矩,清高直亮,群士之楷式。彼諸將若詢其計畫,案典校之彊弱,燕、趙、齊、梁非不盛,終見滅於秦,吳、楚七國非不眾,而不敢踰滎陽,況今德政之赫赫,股肱之邦良,欲造亂以徼不義者,必不相然讚,成其凶謀,十也。若十事少有可采,無事徵兵以驚天下,使患役之民,相聚為非,棄德恃眾,以輕威重。」卓乃悅,以泰為將軍,統諸軍擊關東。或謂卓曰:「鄭泰智略過人,而結謀山東,今資之士馬,使就其黨,竊為明公懼之。」卓收其兵馬,留拜議郎。後又與王允謀共誅卓,泰脫身自武關走,東歸。後將軍袁術以為揚州刺史,未至官,道卒,時年四十一。
時梁興等略吏民五千餘家為寇鈔,諸縣不能禦,皆恐懼,寄治郡下。議者悉以為當移就險,渾曰:「興等破散,竄在山阻。雖有隨者,率脅從耳。今當廣開降路,宣喻恩信。而保險自守,此示弱也。」乃聚斂吏民,治城郭,為守禦之備。遂發民逐賊,明賞罰,與要誓,其所得獲,十以七賞。百姓大悅,皆願捕賊,多得婦女、財物。賊之失妻子者,皆還求降。渾責其得他婦女,然後還其妻子,於是轉相寇盜,黨與離散。又遣吏民有恩信者,分布山谷告喻,出者相繼,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以安集之。興等懼,將餘眾聚鄜城。太祖使夏侯淵就助郡擊之,渾率吏民前登,斬興及其支黨。又賊靳富等,脅將夏陽長、邵陵令并其吏民入磑山,渾復討擊破富等,獲二縣長吏,將其所略還。及趙青龍者,殺左內史程休,渾聞,遣壯士就梟其首。前後歸附四千餘家,由是山賊皆平,民安產業。轉為上黨太守。
太祖征漢中,以渾為京兆尹。渾以百姓新集,為制移居之法,使兼複者與單輕者相伍,溫信者與孤老為比,勤稼穡,明禁令,以發奸者。由是民安於農,而盜賊止息。及大軍入漢中,運轉軍糧為最。又遣民田漢中,無逃亡者。太祖益嘉之,復入為丞相掾。文帝即位,為侍御史,加駙馬都尉,遷陽平、沛郡二太守。郡界下溼,患水澇,百姓飢乏。渾於蕭、相二縣界,興陂遏,開稻田。郡人皆以為不便,渾曰:「地勢洿下,宜溉灌,終有魚稻經久之利,此豐民之本也。」遂躬率吏民,興立功夫,一冬間皆成。比年大收,頃畝歲增,租入倍常,民賴其利,刻石頌之,號曰鄭陂。轉為山陽、魏郡太守,其治放此。又以郡下百姓,苦乏材木,乃課樹榆為籬,並益樹五果;榆皆成藩,五果豐實。入魏郡界,村落齊整如一,民得財足用饒。明帝聞之,下詔稱述,布告天下,遷將作大匠。渾清素在公,妻子不免於飢寒。及卒,以子崇為郎中。〔一〕
〔一〕 晉陽秋曰:泰子袤,字林叔。泰與華歆、荀攸善。見袤曰:「鄭公業為不亡矣。」初為臨菑侯文學,稍遷至光祿大夫。泰始七年,以袤為司空,固辭不受,終於家。子默,字思玄。晉諸公贊曰:默遵守家業,以篤素稱,位至太常。默弟質、舒、詡,皆為卿。默子球,清直有理識,尚書右僕射、領選。球弟豫,為尚書。
倉慈字孝仁,淮南人也。始為郡吏。建安中,太祖開募屯田於淮南,以慈為綏集都尉。黃初末,為長安令,清約有方,吏民畏而愛之。太和中,遷燉煌太守。郡在西陲,以喪亂隔絕,曠無太守二十歲,大姓雄張,遂以為俗。前太守尹奉等,循故而已,無所匡革。慈到,抑挫權右,撫恤貧羸,甚得其理。舊大族田地有餘,而小民無立錐之土;慈皆隨口割賦,稍稍使畢其本直。先是屬城獄訟眾猥,縣不能決,多集治下;慈躬往省閱,料簡輕重,自非殊死,但鞭杖遣之,一歲決刑曾不滿十人。又常日西域雜胡欲來貢獻,而諸豪族多逆斷絕;既與貿遷,欺詐侮易,多不得分明。胡常怨望,慈皆勞之。欲詣洛者,為封過所,欲從郡還者,官為平取,輒以府見物與共交市,使吏民護送道路,由是民夷翕然稱其德惠。數年卒官,吏民悲感如喪親戚,圖畫其形,思其遺像。及西域諸胡聞慈死,悉共會聚於戊己校尉及長吏治下發哀,或有以刀畫面,以明血誠,又為立祠,遙共祠之。〔一〕
〔一〕 魏略曰:天水王遷,承代慈,雖循其跡,不能及也。金城趙基承遷後,復不如遷。至嘉平中,安定皇甫隆代基為太守。初,燉煌不甚曉田,常灌溉滀水,使極濡洽,然後乃耕。又不曉作耬犁,用水,及種,人牛功力既費,而收穀更少。隆到,教作耬犁,又教衍溉,歲終率計,其所省庸力過半,得穀加五。又燉煌俗,婦人作裙,攣縮如羊腸,用布一匹;隆又禁改之,所省復不訾。故燉煌人以為隆剛斷嚴毅不及於慈,至於勤恪愛惠,為下興利,可以亞之。
自太祖迄于咸熙,魏郡太守陳國吳瓘、清河太守樂安任燠、京兆太守濟北顏斐、弘農太守太原令狐邵、濟南相魯國孔乂,或哀矜折獄,或推誠惠愛,或治身清白,或擿姦發伏,咸為良二千石。〔一〕
〔一〕 瓘、煥事行無所見。魏略曰:顏斐字文林。有才學。丞相召為太子洗馬,黃初初轉為黃門侍郎,後為京兆太守。始,京兆從馬超破後,民人多不專於農殖,又歷數四二千石,取解目前,亦不為民作久遠計。斐到官,乃令屬縣整阡陌,樹桑果。是時民多無車牛。斐又課民以閒月取車材,使轉相教匠作車。又課民無牛者,令畜豬狗,賣以買牛。始者民以為煩,一二年閒,家家有丁車、大牛。又起文學,聽吏民欲讀書者,復其小徭。又於府下起菜園,使吏役閒鉏治。又課民當輸租時,車牛各因便致薪兩束,為冬寒冰炙筆硯。於是風化大行,吏不煩民,民不求吏。京兆與馮翊、扶風接界,二郡道路既穢塞,田疇又荒萊,人民饑凍,而京兆皆整頓開明,豐富常為雍州十郡最。斐又清己,仰奉而已,於是吏民恐其遷轉也。至青龍中,司馬宣王在長安立軍市,而軍中吏士多侵侮縣民,斐以白宣王。宣王乃發怒召軍市候,便於斐前杖一百。時長安典農與斐共坐,以為斐宜謝,乃私推築斐。斐不肯謝,良久乃曰:「斐意觀明公受分陝之任,乃欲一齊眾庶,必非有所左右也。而典農竊見推築,欲令斐謝;假令斐謝,是更為不得明公意也。」宣王遂嚴持吏士。自是之後,軍營、郡縣各得其分。後數歲,遷為平原太守,吏民啼泣遮道,車不得前,步步稽留,十餘日乃出界,東行至崤而疾困。斐素心戀京兆,其家人從者見斐病甚,勸之,言:「平原當自勉勵作健。」斐曰:「我心不願平原,汝曹等呼我,何不言京兆邪?」遂卒,還平原。京兆聞之,皆為流涕,為立碑,於今稱頌之。令狐邵字孔叔。父仕漢,為烏丸校尉。建安初,袁氏在冀州,邵去本郡家居鄴。九年,暫出到武安毛城中。會太祖破鄴,遂圍毛城。城破,執邵等輩十餘人,皆當斬。太祖閱見之,疑其衣冠也,問其祖考,而識其父,乃解放,署軍謀掾。仍歷宰守,後徙丞相主簿,出為弘農太守。所在清如冰雪,妻子希至官省;舉善而教,恕以待人,不好獄訟,與下無忌。是時,郡無知經者,乃歷問諸吏,有欲遠行就師,輒假遣,令詣河東就樂詳學經,粗明乃還,因設文學。由是弘農學業轉興。至黃初初,徵拜羽林郎,遷虎賁中郎將,三歲,病亡。始,邵族子愚,為白衣時,常有高志,眾人謂愚必榮令狐氏,而邵獨以為「愚性倜儻,不修德而願大,必滅我宗」。愚聞邵言,其心不平。及邵為虎賁郎將,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歷,所在有名稱。愚見邵,因從容言次,微激之曰:「先時聞大人謂愚為不繼,愚今竟云何邪?」邵熟視而不答也。然私謂其妻子曰:「公治性度猶如故也。以吾觀之,終當敗滅。但不知我久當坐之不邪?將逮汝曹耳!」邵沒之後,十餘年間,愚為兗州刺史,果與王淩謀廢立,家屬誅滅。邵子華,時為弘農郡丞,以屬疏得不坐。案孔氏譜:孔乂字元雋,孔子之後。曾祖疇,字元矩,陳相。漢桓帝立老子廟於苦縣之賴鄉,畫孔子象於壁;疇為陳相,立孔子碑於像前,今見存。乂父祖皆二千石,乂為散騎常侍,上疏規諫。語在三少帝紀。至大鴻臚。子恂字士信,晉平東將軍衛尉也。
評曰:任峻始興義兵,以歸太祖,闢土殖穀,倉庾盈溢,庸績致矣。蘇則威以平亂,既政事之良,又矯矯剛直,風烈足稱。杜畿寬猛克濟,惠以康民。鄭渾、倉慈,恤理有方。抑皆魏代之名守乎!恕屢陳時政,經論治體,蓋有可觀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