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世間事,最屈在不過的,就是冤獄;最苦惱不過的,就是惡婚姻。這兩件事,若是湊到一齊,不必你身歷其境,自己當局,每听見旁人述說,就能夠毛骨悚然,傷心墜淚,在前清末季,京城安定門里,菊儿胡同,有春阿氏謀害親夫一案,各處的傳聞不一。各報紙的新聞,也有記載失實的地方。現經市隱先生把此案的前因后果,調查明确,并囑余編作小說。余浣薔讀罷,始知這案中真相,實在可惊!可愕!可哭!可泣!茲特稍加點綴,編為說部,公諸社會,想閱者亦必駭愕稱奇,傷心墜淚也。話說東城方中巷,有一著名教育家,姓蘇名市隱,性慷慨,好交游,生平不樂仕進。惟以詩酒自娛,好作社會上不平之鳴。這一日,天气清和,要往地安門外訪友。走至東西牌樓西馬市地方,正欲雇車,忽然身背后有人喚道:“市隱先生,往哪里去?”市隱回頭一看,正是至交的朋友原淡然。二人相見行禮,各道契闊。淡然道:“今日蘇老兄怎的這般閑在,這們熱天,不在家中養靜,要往哪里去呀?”市隱道:“我是無事窮忙。天气很長,在家里悶得很,要到后門外訪文和尚去。不期于半路上遇見閣下,也沒什么要緊的事。”淡然道:“蘇兄既然沒事訪友,我們相遇其巧,不必去了,請同到普云樓上,喝一點酒,也可以作個長談。”說罷,拉了市隱,复往東行。二人一面說話,來到酒樓之上。要了酒菜,提起世道人心,愈趨愈下,納妾的風俗,近年亦极其盛興,早先富貴人家,因為膝下無子,或是原配早亡,方才納妾。今則無貧無富,以有妾為榮。鬧的家庭理法,不能嚴重,這卻如何是好,淡然道:“大哥的議論,果然不差。我在旗下,有一個朋友。此人的姓名職業,姑且不題,現年已六十余歲。自己老不害臊,納了一位小妾,年方一十六歲。鬧得儿子儿媳婦,全部看不起父親。自從這位如夫人人門以來,時常的挑三撿四,鬧些口舌。我那一位朋友,老來的身子,本來不濟,近自納妾之后,腰也彎了,行動也不爽利了,只仗著紅色補丸、自來血,以及日光鐵九、人參牛乳等物,支持調養,不知那一時風儿一吹,就要嗚呼不保了。這位如夫人,年紀既輕。心計又巧,既風流,且妖嬈,您猜怎么著?我這位旗下朋友,公正了一輩子,如今把綠頭巾一戴,還自認沒有法子,你道這不是笑話儿嗎?”二人正說得高興,只听樓梯亂響,走上一人,手提一個包袱,穿一件春羅兩截大褂,足下兩只云履,梳帶一條松辮,年約三十左右,見了淡然在此,忙的請安問好。淡然亦忙還禮,讓著請坐。又指著蘇市隱引見道:“這是蘇市隱。這是我普二弟。二位都不是外人,就在一處坐罷。”那人一面陪笑,把手巾包袱,放在一旁桌上。市隱一面讓坐,拱手笑問道:“貴旗是哪一旗?”普二道:“敝旗鑲黃滿。”又問市隱道:“大哥府上是?”市隱道:“舍下在方中巷。”淡然要了杯箸,一面讓酒,笑指那桌上道:“二弟那個包袱里,拿的是什么衣服?”普二道:“我是好為人忙,這是給小菊儿胡同我們親家那里,賃的孝衣。”淡然詫异道:“喲,小菊儿胡同,不足你們領催文爺家么,怎么又是你親家呢?”普二道:“他的女儿,認我為義父,我們是干親家,”淡然冷笑道:“是的是的。光景那位如夫人,是你的親家儿罷。”普云紅臉道:“大哥休取笑,這是哪儿的話呢?你這兩盅酒,可真是喝不得。沾一點儿酒,就不是你了。”市隱坐在一旁,不知何事,也不好參言陪笑,只好舉杯讓酒,又讓著普二,脫了大衣服,省得出汗。普二道:“這是哪儿來的事?你這舌頭底下,真要壓死人。”淡然冷笑道:“二弟你不要瞞我,听說那文爺的如夫人,外號叫做蓋九城,不知這話可是真呀是假?”普二道:“這個外號,卻是有的。怎么你胡疑起來呢?難道你看著兄弟,就那們下三濫嗎?”淡然陪笑道:“二弟別著急。雖然無据,大概是事出有因。我記得蓋九城姓范,原是個女混混儿。從前在東直門某胡同里,開設暗娼,你同著文爺常到她家里去。既同文爺有交情,同你交情也不淺。從良的事情,我听著風言風語的,有你一半主張,難道這些事,還能瞞得了我嗎?”說罷,理著小胡子,哈哈大笑。鬧得普二臉上一紅一白,笑向市隱道:“瞧我們這位哥哥,可叫我說什么?平白無故的,弄得我滿身箭眼。這真是杜康主動,四五子指使的。”淡然道:“你也不要口強,天下的事,沒有不透風的篱笆。身子正,不怕影儿斜。現在你的名儿,跳在黃河里,也洗刷不清了。依著老哥哥勸你,這個嫌疑地方,不可常去。外人的言言語語,任憑怎么掂量,事情卻小。若是文爺一起疑心,再鬧點儿醋脾气,恐怕你吃不了背著走。當著蘇大哥,他也不是外人。好端端的,你認這個干女,是什么居心?”普二道:“大哥你又來啦!我們是同旗同祿,一個戮子吃餉,認一門子干親,豈不更近乎了嗎?”淡然捋須道:“是了是了,二弟如此嘴硬,我也不敢勸了。常言說的好:認干親,沒好心。恐怕這一句話,要應在二弟身上。”普二紅臉道:“大哥這句話,未免罵人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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