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农书》·卷上

○财力之宜篇第一

凡从事于务者,皆当量力而为之,不可苟且,贪多务得,以致终无成遂也。传曰:「少则得,多则惑」,况稼穑在艰难之尤者,讵可不先度其财足以赡,力足以给,优游不迫,可以取必效,然后为之。倘或财不赡,力不给,而贪多务得,未免苟简灭裂之患,十不得一二,幸其成功,已不可必矣。虽多其田亩,是多其患害,未见其利益也。若深思熟计,既善其始,又善其中,终必有成遂之常矣,岂徒苟徼一时之幸哉。《易》曰:「君子以作事谋始」,诚哉是言也。

且古者分田之制,一夫一妇,受田百亩,草莱之地称焉。以其地有肥硗不同,故有不易、一易、再易之别焉。不易之地,上地也,家百亩,谓可岁耕之也。一易之地,中地也,家二百亩,谓间岁耕其半,以息地气,且裕民之力也。再易之地,下地也,家三百亩,谓岁耕百亩,三岁而一周也。先王之制如此,非独以谓土敝则草木不长,气衰而生物不遂也,抑欲其财力优裕,岁岁常稔,不致务广而俱失。故皆以深耕易耨,而百谷用成,国裕民富可待也,仰事俯育可必也。

谚有之曰:「多虚不如少实,广种不如狭收」,岂不信然。窃尝有以喻之:蒲且子,古之善弋者也,挽纤弱之弓,连双鸧于青云之际,盖以挽弓之力有余,然后可以巧中而必获也。若乃力弱而弓强,则战掉惴栗之不暇,何暇思获。举是以推,则农之治田,不在连阡跨陌之多,唯其财力相称,则丰穰可期也审矣。

○地势之宜篇第二

夫山川原隰,江湖薮泽,其高下之势既异,则寒燠肥瘠各不同。大率高地多寒,泉冽而土冷,传所谓高山多冬,以言常风寒也;且易以旱干。下地多肥饶,易以渰浸。故治之各有宜也。

若高田视其地势,高水所会归之处,量其所用而凿为陂塘,约十亩田卽损二三亩以潴畜水;春夏之交,雨水时至,高大其堤,深阔其中,俾宽广足以有容;堤之上,疎植桑柘,可以系牛。牛得凉荫而遂性,堤得牛践而坚实,桑得肥水而沃美,旱得决水以灌溉,潦卽不致于弥漫而害稼。高田早稻,自种至收,不过五六月,其间旱干不过灌溉四五次,此可力致其常稔也。又田方耕时,大为塍垄,俾牛可牧其上,践踏坚实而无渗漏。若其塍垄地势,高下适等,卽并合之,使田坵阔而缓,牛犂易以转侧也。

其下地易以渰浸,必视其水势冲突趋向之处,高大圩岸环遶之。

其欹斜坡陁之处,可种蔬茹麻麦粟豆,而傍亦可种桑牧牛。牛得水草之便,用力省而功兼倍也。

若深水薮泽,则有葑田,以木缚为田坵,浮系水面,以葑泥附木架上而种艺之。其木架田坵,随水高下浮泛,自不渰溺。《周礼》所谓「泽草所生,种之芒种」是也。

芒种有二义,郑谓有芒之种,若今之黄绿谷是也;一谓待芒种节过乃种。今人占候,夏至小满至芒种节,则大水已过,然后以黄绿谷种之于湖田。则是有芒之种与芒种节候二义可并用也。黄绿谷自下种至收刈,不过六七十日,亦以避水溢之患也。

稻人掌稼下地,以潴畜水,使其聚也;以坊止水,使不溢也;以遂均水,使势分也;以列含水,使其去也;以浍写水,沟之大者也。其制如此,可谓备矣。尚何水溢之患耶。

《诗》称「多黍多稌」,以言高下咸得其宜。今虽未能尽如古制,亦可参酌依仿之也。

○耕耨之宜篇第三

夫耕耨之先后迟速,各有宜也。

早田获刈纔毕,随卽耕治晒暴,加粪壅培,而种豆麦蔬茹,因以熟土壤而肥沃之,以省来岁功役,且其收又足以助岁计也。

晚田宜待春乃耕,为其藳秸柔韧,必待其朽腐,易为牛力。

山川原隰多寒,经冬深耕,放水干涸,雪霜冻冱,土壤苏碎;当始春,又徧布朽薙腐草败叶以烧治之,则土暖而苗易发作,寒泉虽冽,不能害也。若不然,则寒泉常侵,土脉冷而苗稼薄矣。诗称「有冽氿泉,无浸获薪」,「冽彼下泉,侵彼苞稂……苞萧……苞蓍」,盖谓是也。

平陂易野,平耕而深浸,卽草不生,而水亦积肥矣。俚语有之曰:「春浊不如冬清」,殆谓是也。将欲播种,撒石灰渥漉泥中,以去虫螟之害。

○天时之宜篇第四

四时八节之行,气候有盈缩踦赢之度。五运六气所主,阴阳消长有太过不及之差。其道甚微,其效甚着。盖万物因时受气,因气发生;其或气至而时未至,或时至而气未至,则造化发生之理因之也。若仲冬而李梅实,季秋而昆虫不蛰藏,类可见矣。天反时为灾,地反物为妖。灾妖之生,不虚其应者,气类召之也。阴阳一有愆忒,则四序乱而不能生成万物。寒暑一失代谢,卽节候差而不能运转一气。

在耕稼盗天地之时利,可不知耶?

传曰:「不先时而起,不后时而缩。」故农事必知天地时宜,则生之、蓄之、长之、育之、成之、熟之,无不遂矣。

由庚、万物得由其道,崇丘、万物得极其高大,由仪、万物之生各得其宜者,谓天地之间,物物皆顺其理也。故尧命羲和,历象日月星辰,以钦授民时,俾咸知东作、南讹、西成、朔易之候。稽之天文,则星鸟、星火、星虚、星昴,于是乎审矣。验之物理,则鸟兽孳尾、希革、毛毨、氄毛亦详矣。而厥民析、因、夷、隩,可得而稽仿之也。大则取象乎天地,无乖升降之机。明则取法乎日月,不乱经营之度。定之以时,应之以数。此钦天勤民旨意,岂率然哉。其所以时和岁丰,良由此也。

今人雷同以建寅之月朔为始春,建巳之月朔为首夏,殊不知阴阳有消长,气候有盈缩,冒昧以作事,其克有成耶?设或有成,亦幸而已,其可以为常耶?

圣王之莅事物,皆设官分职以掌之,各置其官师以教导之。农师之职,其可已耶?

春秋之时,法度并废,宜凶荒荐至,乃书有年,书大有年,盖幸而书之。抑见天道有常,而人自愆忒也。诗称「丰年穰穰」,「其崇如墉,其比如栉」,以言其得法度时宜,故丰登有常也。

洪范九畴,彝伦攸叙,则百谷用成;彝伦攸斁,则百谷不成。然则顺天地时利之宜,识阴阳消长之理,则百谷之成,斯可必矣。古先哲王所以班朔明时者,匪直大一统也,将使斯民知谨时令,乐事赴功也。故农事以先知备豫为善。

○六种之宜篇第五

种莳之事,各有攸叙。能知时宜,不违先后之序,则相继以生成,相资以利用,种无虚日,收无虚月。一岁所资,绵绵相继,尚何匮乏之足患,冻馁之足忧哉。

正月种麻枲。间旬一粪。五六月可刈矣。沤剥缉绩以为布,妇功之能事也。

二月种粟。必疎播种子,碾以辘轴,则地紧实,科本鬯茂,穑穟长而子颗坚实。七月可济乏绝矣。

油麻有早晚二等。三月种早麻,纔甲拆,卽耘鉏,令苗稀疏。一月凡三耘鉏,则茂盛。七八月可收也。

四月种豆,耘鉏如麻。七月成熟矣。

五月中旬后种晚油麻,治如前法,九月成熟矣。不可太晚。晚则不实,畏雾露蒙幂之也。早麻白而缠荚者佳,谓之缠荚麻。晚麻名叶里熟者佳,谓之乌麻,油最美也。其类不一,唯此二者人多种之。凡收刈麻,必堆罨一二夕,然后卓架晒之,卽再倾倒而尽矣。久罨则油暗。

五月治地,唯要深熟,于五更承露鉏之五七徧,卽土壤滋润。累加粪壅,又复鉏转。七夕已后,种萝卜、菘菜,卽科大而肥美也。筛细粪和种子,打垄撮放,唯疏为妙。烧土粪以粪之,霜雪不能雕。杂以石灰,虫不能蚀。更能以鳗鲡鱼头骨煮汁渍种,尤善。

七月治地,屡加粪鉏转。八月社前即可种麦。宜屡耘而屡粪。麦经两社,卽倍收而子颗坚实。

《诗》曰:「十月纳禾稼,黍稷穜稑,禾麻菽麦」,无不毕有,以资岁计,尚何穷匮乏绝之患耶。

○居处之宜篇第六

先王居四民时,地利亦必有道矣。制农居五亩,以二亩半在鄽,《诗》云「入此室处」者是也;以二亩半在田,《诗》云「中田有庐」者是也。

方于耜、举趾之时,出居中田之庐,以便农事;俾采荼薪樗,以给农夫。治埸为圃,以种蔬茹,《诗》所谓「疆埸有瓜」是也。又墙下植桑,以便育蚕。古人治生之理,可谓曲尽矣。至九月筑圃为场,十月而纳禾稼,则岁事毕矣。

春耕种,形足以劳动,秋收敛,亦可休息矣。于是扶老携幼,入此室处。以久居中田之庐,则鄽居荒而不治,于是穹窒熏鼠,塞向墐户也。

《国语》载管仲居四民,各有攸处,不使庞杂,欲其专业,不为异端纷更其志也。

违寒就温,去劳就逸,所以处之各得其宜,此先王爱民之政也。

今虽不能如是,要之,民居去田近,则色色利便,易以集事。俚谚有之曰:「近家无瘦田,遥田不富人」,岂不信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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鄽即廛字。《周礼》「载师」郑玄注:「廛、民居之区域也。」

《诗经》豳风七月:「十月蟋蟀入我床下,穹窒熏鼠,塞向墐户。嗟我妇子,曰为改崴,入此室处。」

《诗经》小雅信南山:「中田有庐,疆埸有瓜,是剥是菹。」郑玄笺:「中田,田中也,农人作庐焉,以便其田事。」埸音亦,疆埸指田界。

《诗经》七月:「三之日于耜,四之日举趾。」周正三月(卽夏历正月)修耒耜,四月(夏历二月)用脚踏耜而耕。

此段是杂采《诗经》七月(「七月食瓜,八月断壶,九月叔苴,采荼薪樗,食我农夫。九月筑埸圃,十月纳禾稼。」)信南山(「疆埸有瓜」)和《孟子》(「树墙下以桑」)的文意写成的。

○粪田之宜篇第七

土壤气脉,其类不一,肥沃硗埆,美恶不同,治之各有宜也。

且黑壤之地信美矣,然肥沃之过,或苗茂而实不坚,当取生新之土以解利之,卽疏爽得宜也。跷埆之土信瘠恶矣,然粪壤滋培,卽其苗茂盛而实坚栗也。虽土壤异宜,顾治之如何耳,治之得宜,皆可成就。

《周礼》草人「掌土化之法以物地,相其宜而为之种」,别土之等差而用粪治。且土之骍刚者粪宜用牛,赤缇者粪宜用羊,以至渴泽用鹿,咸舄用貆,坟壤用麋,勃壤用狐,埴垆用豕,强■〈鉴,木代金〉用蕡,轻爂用犬,皆相视其土之性类,以所宜粪而粪之,斯得其理矣。俚谚谓之粪药,以言用粪犹药也。

凡农居之侧,必置粪屋,低为檐楹,以避风雨飘浸。且粪露星月,亦不肥矣。粪屋之中,凿为深池,甃以砖甓,勿使渗漏。

凡扫除之土,烧燃之灰,簸扬之糠粃,断稿落叶,积而焚之,沃以粪汁,积之既久,不觉其多。凡欲播种,筛去瓦石,取其细者,和匀种子,疎把撮之。待其苗长,又撒以壅之。何患收成不倍厚也哉。

或谓土敝则草木不长,气衰则生物不遂,凡田土种三五年,其力已乏。斯语殆不然也,是未深思也。若能时加新沃之土壤,以粪治之,则益精熟肥美,其力常新壮矣,抑何敝何衰之有。

○薅耘之宜篇第八

《诗》云:「以薅荼蓼,荼蓼朽止,黍稷茂止。」记礼者日:季夏之月,利以杀草,可以粪田畴,可以美土疆。今农夫不知有此,乃以其耘除之草,抛弃他处,而不知和泥渥浊,深埋之稻苗根下,沤罨卽久,卽草腐烂而泥土肥美,嘉谷蕃茂矣。

然除草之法,亦自有理。《周官》薙氏掌杀草。于春始生而萌之。于夏日至而夷之,谓夷刬平治之,俾不茂盛也;日至谓夏时草易以长,须日日用力。于秋绳而芟之,谓芟刈去其实,无俾易种于地也。于冬日至而耜之,谓所种者已收成矣,卽倂根荄犁鉏转之,俾雪霜冻冱,根荄腐朽,来岁不复生,又因得以粪土田也。《春秋》传曰,农夫之务去草也,芟夷蕴崇之,绝其本根,勿使能殖,则善者信矣,以言尽去稂莠,卽可以望嘉谷茂盛也。古人留意如此,而今人忽之,其可乎?

且耘田之法,必先审度形势,自下及上,旋干旋耘。先于最上处收滀水,勿致水走失。然后自下旋放令干而旋耘。不问草之有无,必徧以手排摝,务令稻根之傍,液液然而后已。所耘之田,随于中间及四傍为深大之沟,俾水竭涸,泥坼裂而极干。然后作起沟缺,次第灌溉。夫已干燥之泥,骤得雨卽苏碎,不三五日间,稻苗蔚然,殊胜于用粪也。又次第从下放上耘之,卽无卤莽灭裂之病。田干水暖,草死土肥,浸灌有渐,卽水不走失。如此思患预防,何为而不得乎?

今见农者不先自上滀水,自下耘上,乃顿然放令干,务令速了。及工夫不逮,恐泥干坚,难耘摝,则必率略,未免灭裂。土未及干,草未及死,而水已走失矣。不幸无雨,因循干甚,欲水灌溉,已不可得,遂致旱涸焦枯,无所措手。如是失者十常八九,终不省悟,可胜叹哉。

○节用之宜篇第九

古者一年耕,必有三年之食。三年耕,必有九年之食。以三十年之通,虽有旱干水溢,民无菜色者,良有以也。

冢宰眂年之丰凶以制国用,量入以为出,丰年不奢,凶年不俭,祭用数之仂,而又九赋、九贡、九式均节,各有条叙,不相互用,此理财之道,故有常也。

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,无六年之蓄曰急,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。治家亦然。今岁计常用,与夫备仓卒非常之用,每每计置,万一非常之事出于意外,亦素有其备,不致侵过常用,以至阙乏,亦以此也。

今之为农者,见小近而不虑久远,一年丰稔,沛然自足,弃本逐末,侈费妄用,以快一日之适。其间有收刈甫毕,无以餬口者,其能给终岁之用乎?衣食不给,日用既乏,其能守常心而不取非义者乎,盖亦鲜矣。

傅曰:「收敛蓄藏,节用御欲,则天不能使之贫;养备动时,则天不能使之病」。岂不信然。又曰:「约有者囷窖箱箧之藏,然而衣不敢有丝帛,行不敢有舆马,非不欲也,几不长虑而恐无以继之也。」

《春秋》传曰:「俭,德之共也,侈,恶之大也。」《语》曰:「礼与其奢也宁俭。」「奢则不孙,俭则固,与其不孙也宁固。」《易》曰:君子用过乎俭。圣人之训诫如此。俭虽若固陋,然不犹愈于奢而不孙为恶之大者耶?

然以礼制事,而用之适中,俾奢不至过泰,俭不至过陋,不为苦节之凶,而得甘节之吉,是谓称事之情而中理者也。

《国语》云:俭以足用,言唯俭为能常足用,而不至于匮乏。《语》云:「以约失之者鲜矣」,亦此之谓也。

《易》傅曰:「君子安不忘危,存不忘亡,治不忘乱,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。」又曰:「理财正辞,禁民为非曰义。」以谓理财之道,在上以率之,民有侈费妄用则严禁之,夫是之谓制得其宜矣。

老子曰:能知其所不知者上也。不能知其所不知者病矣。夫惟病病,是以不病。圣人不病,以其病病,是以不病。夫能如此,孰有仓卒窘迫之患哉。

○稽功之宜篇第十

好逸恶劳者,常人之情。偷惰苟简者,小人之病。殊不知勤劳乃逸乐之基也。《诗》不云乎,「始于忧勤,终于逸乐,故美万物盛多。」

彼小人务知小者近者,偷惰苟简,狃于常情。上之人倘不知稽功会事,以明赏罚,则何以劝沮之哉。譬之驾驭驽蹇,鞭策不可弛废也。

《易》曰:「君子以劳民劝相。」大司徒之职曰,以扰万民。劳之,乃所以逸之;扰之,乃所以安之也。载师:「凡宅不毛者有里布」,谓罚以一里二十五家之泉也,「凡田不耕者出屋粟」,谓空田者罚以三家之税粟也;「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」,谓虽有闲民无职事者,犹当出夫税家税也。闾师:「凡无职者出夫布,凡庶民不畜者祭无牲,不耕者祭无盛,不植者无椁,不蚕者不帛,不绩者不衰。」此先王之于民,困之如此,■〈难,厄代隹〉之又如此,夫孰为厉己哉,凡欲振发而饬兴其蛊弊,俾率作兴事耳。此其所以地无遗利,土无不毛。尚岂有惰游、徇末忘本、而田莱多荒之患哉。斯民也,宁复有饿莩流离困苦之患哉。

昔汉文帝下劝农之诏曰:雕文刻镂,伤农事也。锦绣纂组,害女工也。农事伤,则饥之本也。女工害,则寒之原也。一夫不耕,天下有受其饥者。一妇不蚕,天下有受其寒者。然崇本抑末之道,安在明劝沮之方而已。

况国家之于农,大则遗使,次财命官主管其事,然则在其位者,可不举其职而任其责哉。

○器用之宜篇第十一

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器苟不利,未有能善其事者也。利而不备,亦不能济其用也。

《诗》曰:「偫乃钱镈,奄观铚艾。」传曰:收而场工,偫而畚梮。时雨既至,挟其枪刈耨镈,以旦暮从事于田野。当是时也,器可以不备具以供其用耶?

故凡可以适用者,要当先时豫备,则临时济用矣。苟一器不精,卽一事不举,不可不察也。

○念虑之宜篇第十二

凡事豫则立,不豫则废。求而无之实难,过求何害?农事尤宜念虑者也。孟子曰:「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。」

常人之情,多于闲裕之时,因循废事。惟志好之,行安之,乐言之,念念在是,不以须臾忘废,料理缉治,卽日成一日,岁成一岁,何为而不充足备具也。

彼惑于多歧而不专一,溺于苟且而不精致,旋得旋失,乌知积小以成大,积微以至着,在吾志之不少忘哉。若夫闲暇之时,放逸委弃,临事之际,勉强应用,愚未知其可也。

大率常人之情,志骄于业泰,体逸于时安;有能沐浴膏泽,而歌咏勤苦,则众必指以为汩汩不适时者也?其亦不思之甚矣。

右十有二宜,或有未曲尽事情者,今再叙论数篇于后,庶纤悉毕备,而无遗阙以乏常用云尔。

○祈报篇

记曰,有其事必有其治,故农事有祈焉,有报焉,所以治其事也。载芟之诗,春籍田而祈社稷。良耜之诗,于秋冬所以报也。则祈报之义,凡以治事者可知矣。

匪直此也,凡法施于民者,以劳定国者,能御大菑者,能捍大患者,皆在所祈报也。故山川之神,则水旱疠疫之灾,于是乎禜之。日月星辰,则雪霜风雨之不时,于是乎禜之。是以先王载之典礼,着之令式而秩祀焉。凡以为民祈报也。

钥章:「凡国祈年于田祖,则吹豳雅,击土鼓,以乐田畯。」《尔雅》谓田畯,乃先农也。于先农有祈焉,有报焉。则神农、后稷与夫俗之流传所谓田父田母,举在所祈报可知矣。

大田之诗言:「去其螟螣,及其蟊贼,无害我田穉;田祖有神,秉畀炎火。有渰凄凄,兴雨祁祁,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。」是又祈之之辞也。甫田之诗言:「以我齐明,与我牺羊?以社以方,我田既臧,农夫之庆。」是又报之之礼也。继而曰:「琴瑟击鼓,以御田祖,以祈甘雨,以介我稷黍,以谷我士女。……馌彼南亩,田畯至喜。」于此又以见祈报之事也。

噫嘻之诗言:「春夏祈谷于上帝」者,春祈谷于上帝,夏大雩于上帝之乐歌也。「噫嘻成王,卽昭格尔」者,嗟叹以告于上帝也。言天之所以成王之业者,莫不自于遂百谷以富其民也。于是钦授民事,而率是农夫,播厥百谷,「骏发尔私,终三十里,亦服尔耕,十千维耦」焉。其诗嗟叹不敢后于天时,所以虔于天泽也。溥天之下,莫不如是,则岁有不丰者乎。此王者所以上能顺于天,下能顺于民,以成王业,故曰「明昭上帝,迄用康年」也。

若丰年之诗,言「秋冬报」者,盖五行得性而万物适其宜,五气若时而百谷倍其实。故陆禾之数非一,而多者黍也;水谷之品亦非一,而多者稌也;则其它从可知矣。故「亦有高廪,万亿及秭」,于是「为酒为醴,烝畀祖妣,以洽百礼」,莫不腆厚,有以报其盛而荐其诚。是以神降之福,及于兆民焉。

大祝「掌六祝之辞,以事鬼神示,祈福祥,求永贞。」「掌六祈以同鬼神示」,则类、造、攻、说、禬、禜,于是乎治其事矣。小祝「掌小祭祀,将事侯禳祷祠之祝号,以祈福祥,顺丰年,逆时雨,宁风旱,弭灾兵,远罪疾。」举是以言,则顺时祈报禬禳之事,先王所以媚于神而和于人,皆所以与民同吉凶之患者也。凡在祀典,乌可废耶?禳田之祝,乌可已耶?

记不云乎,昔伊耆氏之始为蜡也,于岁之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。「主先啬而祭司啬也,祭之以百种,以报啬也。飨农及邮表,畷禽兽,仁之至义之尽也。古之君子,使之必报之。迎猫为其食田鼠也,迎虎为其贪田豕也,迎而祭之也。」继而曰:「祭坊与水庸事也。」其祝之之辞曰:「土反其宅,水归其壑,昆虫无作,草木归其泽。」凡此皆祈之之辞也。

《春秋》有一虫兽之为灾害,一雨旸之致愆忒,则必雩禜之而特书之,以见先王勒恤民隐,无所不用其至也。夫惟如此,此其所以万物之生,各得其宜,各极其高大,各由其道,物无夭阏疵疠,民无札瘥灾害者,莫不由神降其福以相之而然也。

今之从事于农者,类不能然。借或有一焉,则勉强苟且而已,乌能悉循用先王之典故哉。其于春秋二时之社祀,仅能举之,至于祈报之礼,盖蔑如也。其所以频年水旱虫蝗为灾害,饥馑荐臻,民卒流亡,未必不由失祈报之礼,而匮神乏祀以致其然。

夫养马一事也,于春则祭马祖,夏祭先牧,秋祭马社,冬祭马步,此所以马得其牧养而无疫疠,抑以四时祭祀祈祷而然也。

至于牛,最农事之急务,田亩赖是而后治。其牧养盍亦如马之祈祷以祈祸祈福,则必博硕肥腯,不疾瘯蠡矣。年来耕牛疫疠殊甚,至有一乡一里靡有孑遗者,农夫困苦,莫此为甚。因附其说,幸览者绎味而深察之,以祈福禳灾于救弊,其庶几焉。

○善其根苗篇

凡种植,先治其根苗以善其本,本不善而末善者鲜矣。欲根苗壮好,在夫种之以时,择地得宜,用粪得理,三者昔得,又从而勤勤顾省修治,俾无旱干、水潦、虫兽之害,则尽善矣。根苗既善,徒植得宜,终必结实丰阜。若初根苗不善,方且萎顇微弱,譬孩孺胎病,气血枯瘠,困苦不暇,虽日加拯救,仅延喘息,欲其充实,盖亦难矣。

今夫种谷,必先修治秧田。于秋冬卽再三深耕之,俾霜雪冻冱,土壤苏碎。又积腐稾败叶,刬薙枯朽根荄,徧铺烧治,卽土暖且爽。于始春又再耕耙转,以粪壅之,若用麻枯尤善。但麻枯难使,须细杵碎,和火粪窖罨,如作曲样;候其发热,生鼠毛,卽摊开中闲热者置四傍,收敛四傍冷者置中闲,又堆窖罨;如此三四次,直待不发热,乃可用,不然卽烧杀物矣。切勿用大粪?以其瓮腐芽蘖,又损人脚手,成疮痍难疗。唯火粪与燖猪毛及窖烂麤谷壳最佳。亦必渥漉田精熟了,乃下糠粪,踏入泥中,荡平田面,乃可撒谷种。

又先看其年气候早晚寒暖之宜,乃下种,卽万不失一。若气候尚有寒,当且从容熟治苗田,以待其暖,则力役宽裕,无窘迫灭裂之患。得其时宜,卽一月可胜两月,长茂且无疎失。多见人纔暖便下种,不测其节候尚寒,忽为暴寒所折,芽蘖冻烂瓮臭。其苗田已不复可下种,乃始别择白田以为秧地,未免忽略。如此失者十常三四,闲岁如此,终不自省,乃复罪岁,诚愚痴也。

若不得已而用大粪,必先以火粪久窖罨乃可用。多见人用小便生浇灌,立见损坏。

大抵秧田爱往来活水,怕冷浆死水,青苔薄附,卽不长茂。又须随撒种阔狭,更重围绕。作堘贵阔,则约水深浅得宜。若纔撒种子,忽暴风,却急放干水,免风浪淘荡,聚郄谷也;忽大雨,必稍增水,为暴雨漂飐,浮起谷根也;若晴,卽浅水,从其晒暖也。然浅不可太浅,太浅卽泥皮干坚。深不可太深,太深卽浸没沁心而萎黄矣。唯浅深得宜乃善。